脱离了那个魔头的视线,她足尖一点,速度变慢,表情也凝重了起来。
系统刚刚不敢吭声,现在忍不住问,“宿主,怎么了?”
她摇摇头,“没什么,只是这昆仑剑,非拿不可了。”
“若是拿不下那把昆仑剑,他是会信我能力不足,还是信我对昆仑心怀不舍?”
系统十分迷茫:“可是宿主,你们之间的误会不是解开了么?”
她说,“我们反目成仇,你以为只是因为误会么?”
系统显然对于宿敌两个字的认知太轻了。这么多年来,因为没有绑定,系统大部分时间都在沉睡,错过了许多她身上发生的事。
“你可知我多少次和他刀剑相向?”
当时她不对这大魔头动手,就要死人,不是一个人,是一群。
她当年不理解他看她眼神的意义,直到她如今才发现,当年救她的人是他。
他的确不是什么好人。只是一辈子的一次好心,都给了她。
她时至今日,也会想起最开始她拔剑时,那魔头苍白又错愕的表情。
那时候,这无法无天的大魔头,又是怀以怎么样的心情,看着对他拔剑的她呢?
“如今我说我幡然醒悟,去接近他,你觉得他会信么?”
她从前对昆仑百般维护,无数次为了昆仑对他刀剑相向,从未给他过一个好脸色看;就在几个月前,她还口口声声斩妖除魔,转头就要对他放下屠刀,一笑泯恩仇?
除非她真的入魔了,不然他才不会信!
系统安静了,因为它发现宿主说得很对。
少女的长发被风吹散,她叹了一口气,紧了紧身上那魔头留给她的大氅,清冷的侧脸,第一次露出了有些迷茫的表情。
一直到听见了动静,她看见了磨磨蹭蹭爬过来的小眼睛,伸出手让小眼睛爬到了她的手上。
小眼睛嘶嘶地把昆仑剑的所在之地告诉了她。
——说到底,告诉她昆仑剑的存在,是他不想她死。
小眼睛看见她出神,忍不住嘶嘶问:你在想什么?
难道这个人族犹豫了?它要立马跑去打小报告!
朝今岁顺着小眼睛的指引,朝着后山走去,却遇见了一个意料之中的人。
是朝照月。
他似乎等了她许久,发梢上还有清晨的露水。
她脚步一顿,“如今你不用去换骨了,还来找我做什么?”
她很冷静道,“朝照月,我挑起了夙家和昆仑的对立,毁了朝太初的如意算盘。如今我回来,你觉得他会放过我么?”
“你要想清楚,昆仑和我,你只能选一个。”
他看上去没有了平日面对妹妹的嬉闹,身形透出了一丝的萧索,和她对视。
显然,他一定是度过了很难熬的一夜。
“不用选了。”
“你杀了夙流云,没有回头路了。”
朝照月一夜未眠,一个人回到了明月山,在他们兄妹生活了百年的地方,收拾东西。
多年来积蓄的灵石,多不胜数的灵药,还有许多剑法和秘笈……甚至是小时候给她买的波浪鼓。
虽然朝太初从不待见他们,但财物上倒不怎么吝啬。朝照月作为昆仑剑宗的大师兄,手里的天材地宝并不少;朝今岁是宗主,积蓄很丰厚,光是灵石就有上万之多。
离开了昆仑剑宗,朝照月倒是可以去过闲云野鹤的散修生活,毕竟他浪迹天涯、风餐露宿也无所谓,但他了解自己的妹妹。
她看起来淡定,其实十分龟毛——非上好的灵茶不碰、非上好的丝绸不穿,葱不吃、灵米要南疆所产,样样讲究就算了,还格外正派,坏事绝对不干。
他连她的专用茶具都带了两套。
朝照月一路上,把昨夜的安排都一一说来,什么玉婆婆今后的去处、明月山那条狗以后去哪里蹭吃蹭喝……
朝照月不是细心的人,但是想起妹妹从小操心这个操心那个的架势,不自觉就安排了一切。
他说得周全,她果然立马松了一口气。
他忍不住失笑,和她一起朝着昆仑剑宗的禁地走去。
此时天还早,除了早起在林子里练剑的人,一切还是十分静谧的。
夙家的麻烦还没解决,朝太初如今估计还没有脱身,他们享受着难得的平静。
许久之后,朝今岁轻声说,
“朝照月,我做了一个梦。梦见我一个人,死得很凄凉,连个收尸人都没有。”
朝照月想说别说这种不吉利的话。
可是在看见了她脸上的表情的时候,他收住了声。
他身上的气势陡然一变,手指发紧:“我不会让你死的。”
她抬头直视着他,
“可是你死在了我前面,不会有人站在我身后,不会有人愿意帮我了。”
一片寂静。
朝照月挺拔的身躯绷得很紧,面容肃穆冷毅。
“我不会死在你前面的。”
这是他的承诺。
兄妹俩最近剑拔弩张的气氛,在此刻终于化解。
朝今岁笑了笑:“现在,我要去做一件事。”
“挖祖坟,你陪我去么?”
“我也是才知道。”
“你说的对,我恰好缺了一把剑,昆仑剑就很合适。”
他们在昆仑长大,可却从未听说过什么昆仑剑。
朝今岁指了指他们脚下的地基,与他低语了几句。
——如果不是那魔头告诉她,她恐怕也想不到。
从小,朝今岁就是最听话最懂事的那个,从不上房揭瓦,现在她告诉朝照月,她想要把天给捅破了。
他的惊愕可想而知。
祖坟的确是有的,昆仑剑宗的禁地,就历代的老祖宗们的坟墓,当然了,昆仑剑宗的老祖宗的坟也在那里。
燕雪衣告诉她,想要拿到昆仑剑,就得去老祖宗的坟前。
禁地内外都有弟子守着,有着各位长老轮换看守,周围还有十分凶残的法阵。
她抬眸:“闯么?”
朝照月歪歪头:“闯。”
*
今日看守禁地的,乃是大长老。
有个熟悉的声音叫了一声“大长老”,大长老没有察觉到剑气,毫无防备地回过头来。
下一秒,就被一板砖给打晕了过去。
虽然是地上随手捡来的青石板,但是这一击可是夹杂着十足的灵力。
大长老被他拖进了一边的草丛里。
在其他弟子听见动静赶过来的时候,朝照月很冷静地上前,“不必惊慌,父亲让我来换大长老。”
他们对视一眼,显然有点迷惑。
但是昆仑剑宗的大师兄一肃容颜,面露不悦,视线一扫,他们就立马诺诺地站了回去。
在他身后,朝今岁身形一闪,闯了进去。
朝照月在禁地前的石碑上盘腿坐下,揽月剑就放在膝盖上,很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
三日一轮换,时间应当是够了。
一个弟子从外面匆匆赶回来,“大师兄,结界有异动!有人闯了进去!”
朝照月问他,是怎么样的异动?是那样的么?
该弟子立马顺着他的手指转头,然后猝不及防,被背后一砖打晕。
他若有所思地低头,突然间发现:
这世间比剑好用的,是板砖。
*
这里是昆仑剑宗的禁地,里面都是埋老祖宗的,一条魔气冲天的蛟蛇当然进不去太深,仅仅止步于禁地的外围。
朝今岁能够顺利走过禁地外围的坟茔组成的迷障,踏入巨剑阵,也大部分是因为她少宗主的身份。
小眼睛远远看见她的身影消失在了入口处,立马找了个隐蔽的角落藏好,用本命灵兽和主人的特殊沟通方式,给自己的主人打小报告去了。
此时此刻,千里之外,魔界。
大魔头的本体,正在地宫的最底层,看着焚烧的烈焰,一簇一簇地往上冒着火星。
而在那一片烈焰当中,一个人影正在被焚烧着,发出痛苦的哀嚎。
如果朝今岁能够在这里,一定能够认出来,那是夙流云。
夙流云的确死透了,死得干干净净。
什么“被业火焚烧的亡魂不入轮回,不得超生”当然是他骗她的。
唯一的方法是:他亲自从轮回里抓出来烧。
修士在五行轮回之中,死后还是可以重新投胎转世的,只是再次转世,就没有大气运,也再也不是夙流云了。
但是本应该早就踏入轮回的鬼,此时正在痛苦地被焚烧着。
就连朝今岁都不知道,魔尊入的道,叫做修罗道。
毕竟是魔神的转世,斩断一个人轮回的路,夺走永世的转生机会,很难,但是对于燕雪衣,也不是做不到的事。
欣赏着里面夙流云的痛苦,青年嘴角噙着笑意,甚至还闪过了愉悦的光芒。
他怎么会让这个小白脸那么轻松地死去呢?在抢占了他多年来“救命之恩”的名头之后,还想干干净净地去入轮回?
困在烈火当中,永世不得超生,日日受焚烧之苦,才能解他心头之恨。
里面的鬼似乎在说些什么,他歪歪头:
“你是说,她知道我如此歹毒,就算有救命之恩又如何?以后再不会多看我一眼?”
他笑了笑,猩红的双眼凶光一闪而过。
显然,魔族的报复心是很可怕的。
下一秒,火焰就蹿了起来,烧得里面的鬼几乎扭曲到透明。
里面的鬼疯狂地想要逃走,但是只是一缕已经死去的、支离破碎的幽魂,完全不可能逃脱掉烈火的烧灼,只能渐渐地被烈焰吞吃。
离开地宫没多久,小眼睛的声音从他的识海传过来。
此时,他行走在黑暗中。
折磨那个小白脸并没有想象中痛快,他开始琢磨着要把哪个不听话的魔族踹进万魔窟痛快一下。
小眼睛如实说了一切,魔界之主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心里盘算着最近哪个魔族比他还嚣张,该抓起来揍一顿了。
直到最后小眼睛谄媚地告知:
“她说她在想你。”
闻言,青年的脚步一顿,像是僵住了一样。
他好一会儿才确认自己没有听错。
她的原话是:我在想燕雪衣。
——燕雪衣,她在想燕雪衣。
青年浑身的戾气陡然消失,刚刚那魔气冲天的样子仿佛是幻觉。
“花言巧语,不必再告知。”
他的语气轻描淡写,
“才分开不到半天,有什么可想的。”
小眼睛揣度主人心思:此等无聊废话,日理万机的魔尊果然是不爱听的,它应该报告昆仑的异动、人族的动向,那才是雄才伟略的魔尊关心的大局。
好一会儿,主人若无其事:
“再说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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