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我欲借汝头以示众尔

大明官场之中有一种人，不会办事，但善于投机钻营。每天忙着琢磨怎么投上司所好。

在他们看来，苦巴巴的干事儿、熬资格等升迁，哪有巴结上司来的容易？

广东海道副使汪柏就是这种人。

广东海道副使职正五品，是按察司衙门的属官。管着巡察海道、海防。

大半年前，景川王朱栽圳在京城提出贡赠国策，嘉靖帝首肯，颁诏浙江、福建、广东三省施行。

当时汪柏就琢磨：首辅严嵩三年前就提出过通关开海，被朝廷里的清流言官们给顶了回去。

现在，景川王又提出了贡赠国策。

严首辅又是景川王的人......这说明，朝廷里景川王一派是主张跟弗朗机人做生意的！

这对我来说是一个机会啊，在朝廷里巴结上大靠山的机会！

一个多月前，一个名叫莱奥内尔的弗朗机人找到了他，向他行贿五百两，请求在广东沿海的蚝镜岛长期停泊船只、晾晒货物。

（说句题外话，明代蚝镜岛的“蚝”字后来演化成了“濠”。这一句不要发段评、章评不要讨论。谢啦家人们。）

汪柏和莱奥内尔一拍即合！

汪柏心想：现在景川王在朝廷里炙手可热。他又是主张跟弗朗机人做生意的。我要是同意了弗朗机人的请求，岂不正好能在景川王面前表功？

区区蚝镜岛，不过弹丸之地。借给弗朗机人也就借了。

他同意了莱奥内尔的要求。莱奥内尔大喜过望，除了之前的五百两贿赂，还给了他产于南洋的一两龙涎香！

龙涎香在大明可是个稀罕物！

汪柏带着龙涎香，从广东走了一个月，来到了杭州求见朱栽圳，求见的理由是：进献宝物，另禀报与弗朗机人贡赠事宜。

朱栽圳正在书房中准备翌日戚家军出征誓师的训话稿。他写了几遍，总觉得不够慷慨激昂，不足以振奋军心。

就在此时，陆绎走进了书房禀报：“王爷，广东海岛副使汪柏求见。”

朱栽圳一愣，心中暗道：汪柏？正史中那个允许弗朗机人长住蚝镜岛的汪柏？

那是个无知又无耻的混蛋！直接导致数百年后蚝镜岛被弗朗机人长期占据！

好啊！我没去找你，你倒送上门来了！

朱栽圳道：“好，让汪柏到书房来见我！”

汪柏正坐在总督衙门的门房中等候传见。..

他手里捧着龙涎香，心想：我这个五品官儿求见王爷，怎么也得排个两三日。

哪曾想，陆绎走进了门房：“汪副使，景川王召见你呢。跟我走吧。”

汪柏闻言，心中一阵激动：才等了两柱香功夫，景川王就要见我了？我的天，这一回我真要发达了！

把王爷哄高兴了，他随便一句话升升我，就顶我在按察司衙门苦巴巴熬十年八年资格的！

汪柏跟着陆绎进得朱栽圳的书房。

“臣，广东按察司海道副使汪柏，叩见景川王千岁！”

朱栽圳道：“免礼吧。坐。”

汪柏起身，推诿道：“在王爷面前哪有臣坐着的份儿？王爷英明神武，仅用半年便平定浙江倭患。再平直、闽、粤倭患也只是时日问题。能见到大明的当世卫、霍，臣三生有幸。不，是十几世修来的福分！”

朱栽圳微微一笑：“霍去病的结局可不怎么好。”

“啪！”汪柏直接给了自己一个大逼兜！

汪柏可能是个隐藏的武林高手。这一掌力道之大，直接把半边脸扇肿了！

果然够狠！

像汪柏这种人古今有之。而且往往在各个领域都混的很开。这是一种悲哀。

朱栽圳问：“汪副使，你这是做什么？”

汪柏道：“臣说错话了！臣该打！”

朱栽圳道：“我又没怪罪你的意思。我听说，你要向我进献宝物？”

汪柏将一个锦盒放在朱栽圳面前打开，里面是弗朗机人给他的那一两龙涎香。

汪柏道：“王爷，这是稀世珍宝龙涎香！其实，这东西在咱大明是稀世珍宝，在南洋倒不难寻。

可见，若与南洋、西洋通商，对大明来说有万般的好处！可惜有祖制压着，通商德政一直施行不了。

幸亏王爷您胸怀大略，善于变通，提出了贡赠国策。又平定倭患，为贡赠国策的施行创造了条件。

您真是大明自开国以来第一贤王、能王、干王！”

朱栽圳摆摆手：“贤王、能王的评价我当不起，至于干王.......呵，没什么。你接着说。”

朱栽圳是突然想到，有个投海自尽的女人，以前在他的卧房中夸过他特别能干，简直就是个干王。

汪柏终于开始表功：“王爷，臣听闻您的贡赠国策之后，夜不能寐。一宿一宿不睡觉就在想，臣能不能为这条国策做点什么？

要是能为王爷制定的国策出力，臣死也值了！

说来也巧，一个名叫莱奥内尔的弗朗机商人找到了臣。请求臣给弗朗机人在广东沿海的蚝镜岛长住、停靠船舶、晾晒货物的权力。

臣一口答应了下来！因为与弗朗机人友善相交，有助于今后通商！这也算臣为贡赠国策尽的一点绵薄之力！”

朱栽圳阴晴不定的看着汪柏，良久没有开口说话。

他的沉默让汪柏内心忐忑不安。

朱栽圳忽然拿起了锦盒当中的那块龙涎香，夸赞道：“真是异物啊！鲸鱼是海中之灵，它肚子里拉出来的东西的确香气四溢！汪柏，你有心了！”

汪柏也是个老戏骨了。他跪倒在地，眼泪“啪嗒、啪嗒”的打在了地上：“臣乃一介微末小吏，今生能得王爷‘有心’二字的考语，臣家里的祖坟一定是冒了青烟，不，喷了火！汪家列祖列宗泉下有知，亦会感到荣幸之至！”

汪柏的这张巧嘴，不亚于王翠翘和李妃。

朱栽圳其实在后世很反感这种只有嘴上的功夫，说话天花乱坠、马屁齐飞，干事儿狗屁都不是的人。

再加上汪柏将蚝镜岛许给了弗朗机人——他称得上是一个千古罪人！

明天，就让这个千古罪人为抗倭大业出点力吧！

大军出征，用人头祭旗要比干巴巴的训话更能振奋士气。

朱栽圳道：“汪副使，我打算好好重用你！”

听到“重用”二字，汪柏的心在狂跳！他满怀期待的幻想着：王爷会封我个什么官儿？升我做知府？哪个省的臬司？哈，今后我进六部当堂官甚至于入阁也说不定！

朱栽圳补充了一句：“我打算让你为抗倭大业出力。”

汪柏立马开始表忠心：“抗倭乃是关东南安定的大事！臣一定尽心尽力，结草衔环，肝脑涂地。绝不辜负王爷的期望！”

朱栽圳满意的点点头：“好！不过为抗倭出力倒没什么复杂的。我想向汝借一物，振奋军心、士气。汝千万不可吝惜！”

朱栽圳说出这几句话，心中暗笑：还别说，怪不得黄锦说我有魏武遗风呢，每次给我送的都是......我说话还真有点魏武帝的味儿。

汪柏问：“不可吝惜？不知王爷欲借何物？”

朱栽圳面色骤变：“我欲借汝头以示众尔！”

汪柏先是震惊万分，随后他忙不迭的叩首：“王爷，我实无罪，你怎能.....”

朱栽圳“啪”一拍书案：“欺天啦！收受贿赂，把大明的土地交予异族！还说自己无罪？你与秦桧、张邦昌何异？我岂能容你？陆绎何在？”

陆绎进得书房，拱手道：“属下在！”

朱栽圳问陆绎：“我听说锦衣卫有个四大杀誓言？第一条是什么来着？”

陆绎答道：“锦衣卫四大杀誓言第一条，通敌叛国者杀！”

朱栽圳指了指跪在地上的汪柏：“这里就有个实打实的通敌叛国者！抓起来！明天戚家军出征，我要杀他祭旗！”

陆绎拱手：“是！”

说完便叫了两名力士，将汪柏拖了下去。

汪柏大喊：“王爷，我本将心向明月，您不能如此待我啊！饶命啊王爷！”

汪柏被拖走后，朱栽圳拿出了胡宗宪刚刚献上的《筹海图编》。

《筹海图编》说白了就是一本沿海地图，是胡宗宪让昆山才子郑伯鲁主持绘制的，大明沿海的大小岛屿皆记录在海图中。

朱栽圳翻到了《沿海山沙图》那一卷，找出了渺小的蚝镜岛。蚝镜岛在图上只是一个黑点。

朱栽圳自言感慨：“祖宗留给我们的土地，一点都不能少！古今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