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章：风雪远游人

从爹娘坟头回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很晚了，陆阳生排掉身上的积雪，这才走进了李柔家。

刚进院门，陆阳生就听见了一个声音：“回来了？”

陆阳生抬起头，看到江归凝正拿着个空酒壶在院子里坐着，他点了点头说道：“回来了。师兄怎么是你在这儿？柔姐他们呢？”

江归凝没好气地说道：“在屋里呢，你又不是不知道他俩在忙什么。而且什么叫我怎么在这儿啊？要不是为了跟你说一声厨房有饭，你以为我乐得在这儿挨冻啊？”

陆阳生听后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今天一不小心忘了时间，本来没想着这么晚回来的，所以就忘了知会一声。放心，下次不会了。”

江归凝没好气地说道：“关我啥事儿？我就是在这儿提醒你赶紧吃饭去，至于你去哪了，干啥了，你一个大活人，我能管得住你？”

说完以后，江归凝就起身打算回屋了。

“对了，跟你说一声，族长那边的事情我已经替你办完了，你不用再担心了。至于这里的事情，也已经差不多了。所以你准备准备，咱俩该动身了。”

说完以后，他就头也不回地回屋了，只留下一个空酒壶留在原地。

陆阳生俯身捡起酒壶，这才好似自言自语般说道：“知道了。”

天上再次落下片片雪花，陆阳生伸手接住，忽然觉得心头有些堵得慌。

这天夜里，主屋的灯火依旧亮了一整晚，直到天明时分，屋里的灯光才灭了一小会儿，但是很快就又传出了孩子的哭闹声，然后就是哄孩子的声音。

陆阳生默默起身，开始做起了早饭。

昨天的时候，江归凝曾给过他两颗丹药，说是让他磨碎了撒在早饭里。陆阳生不知道这两颗丹药有什么作用但还是照做了。

早饭的时候，除了江归凝和小李刚意外，其他三人都有些打不起精神，陆阳生还好，毕竟是修行中人，可是李全和李柔就不行了，他们眯着一双黑眼圈，似乎随时都会睡过去一样。

看他们这个样子，陆阳生还是没忍住小声提醒道：“柔姐，……”

他说出这两个字儿，李柔好似猛然惊醒一般，她睁大了眼睛，对着陆阳生有些迷糊地问道：“怎么了？”

陆阳生小声说道：“差不多休息休息吧，不然身体会撑不住的。”

他一说这个，李柔的脸色就突然阴沉了下来，她放下饭碗冷声道：“你管好自己的就行。”

然后饭也不吃了，直接转身回了屋子。

看着李柔这么大反应，陆阳生一时间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了。好在李全笑着说道：“没事儿，她就是有些不开心，不是对你有什么意见。”

陆阳生摇了摇头说道：“李全哥，我知道。可是你们两个是不是也该休息休息了？再这样下去……”

李全笑着说道：“放心吧，我俩心里有数。”

另一边，江归凝对这边的事情完全充耳不闻，他对着小李刚循循善诱道：“小刚子，喊一声道长叔叔，我就教你一套绝世剑法好不好？”

李刚虽然年龄小，但是自有一股子机灵劲儿，他挂着两行鼻涕，大声说道：“道长叔叔，什么是剑法啊？”

江归凝眼睛一亮，他刷地一下抽出从不离身的木剑，然后唰唰挥舞了两下。可能他本来是想耍个帅，可不曾想没刷好，一个失误导致木剑“啪”的一下砸在了自己脑袋上。使得劲儿好像还不小，脑袋瞬间就突出了一个大包。

可即使这样了，江归凝依旧长剑负后，做出了一个自认为很帅的姿势，对着小李刚说道：“这就是剑法。怎么样？帅不帅？”

李刚狠狠吸了一下鼻涕，可是鼻涕很快就又流了出来，他拍着手叫好道：“帅！”

江归凝听后脸上都快笑出花了，但很快他就笑不出来了，因为小孩子又接着补充道：“可是道长叔叔，你头上有个大包包诶！”

江归凝强装镇定道：“没事儿，我辈江湖中人，风里来浪里去的，这都是小意思。”

李刚喔了一声，然后就自顾自扒饭吃了。

江归凝瞬间破功，对着李刚说道：“你到底练不练啊？”

李刚停下吃饭，歪着脑袋想了想后说道：“练。不过道长叔叔你得给我一把和你的剑一样的剑，不然我就不练。”

江归凝“哟呵”一声，直接将自己的木剑放在了李刚面前，他促狭道：“小家伙挺机灵的啊，我说你小子从刚刚眼珠子就在乱转，原来是在打我这柄剑的主意，怎么，看上了？”

李刚年龄虽然不大，可还是有些害羞。他嘿嘿笑着，就是不说话。

江归凝大手一挥说道：“行了，看在你叫了我几声叔叔的份上，给你了。”

本来江归凝和李全两人谁都没理睬这边的事情，可在听到江归凝打算把木剑留给李刚的时候，两人都有些不敢相信，李全更是说道：“道长，这可使不得。”

陆阳生倒没说什么，毕竟这是给自己小侄子的，他怎么说好像都不对。

江归凝无所谓地说道：“没事儿，小道我穷得很，用不起桃木剑，更用不起雷击木，所以这就是一柄普通的木剑，我要是想要了，随手就可以再削一把。现在既然孩子喜欢，那我就送他了。你要是真觉得过意不去，可以给小道我找块好点的木头，小道我再削一把就是。”

李全还要再说，陆阳生却抢先问道：“师兄，真没事儿吗？”

江归凝摆了摆手说道：“不就是一把破木剑吗？能有什么事儿？”

听他这么说，陆阳生转身对李全说道：“既然我师兄都这么说了，那就留给孩子吧。”

李全见劝说无果，只能作罢。不过他打定主意，一定要给江归凝找一根最好的木材，最好是桃木的，以此来表达感激之情。

吃过了饭，江归凝就带着欢天喜地的小李刚玩闹去了，陆阳生在帮着李全收拾好碗筷以后忽然对他说道：“李全哥，今晚我想回老家住上一晚。”

李全不解地问道：“怎么了？”

陆阳生看了看外边的雪地说道：“马上要远游了，这一走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我已经好几年没在老宅守过岁了，今年老宅好不容易回来了，可我却要走了，所以我想在临走前守岁一晚。”

对于这个理由，李全没办法拒绝，所以他点了点头说道：“那你就去吧，不过走之前记得带点木炭，别冻着了。至于小柔那边，你就别担心了，我给她说一声就好。”

陆阳生笑着说道：“谢谢李全哥。”

李全点头笑了笑，就没再说话。

等这边完事儿以后，陆阳生依旧是一个人出了李家的宅子，独自回到了陆家的老宅。

或许是宋家真的怕了，也或许是出于感激，他们不仅在临走前把宅子收拾得干干净净，还尽可能恢复了陆家以前的布局。当然了，由于时间太久了，无力的装饰自然都不是以前的装饰，而是宋家自己出钱新做的，可即使是这样，也是一笔很大的支出了。

陆阳生知道这些，却没有说什么，而是心安理得地接受了，甚至没说一个谢字，可他越是这样，宋家反而越开心。

如今。陆阳生看着这熟悉的院子，思绪仿佛一下回到了小时候。那时候这个院子里，除了他以外，爹娘还在……

“爹，你说过年为什么要守岁啊？”

“因为我们的小阳生又长大了一岁啊，爹娘守着我们阳生，下一年就可以继续守着阳生啊。”

“那爹，我们天天守岁好不好？这样我就可以快点长大，就可以帮爹娘做更多的事情了。”

“那可不行，到时候爹娘老得就快了，万一爹娘老死了，就只剩你一个人了。”

“大过年的，你跟孩子说什么傻话呢？赶紧呸几声。”

“爹，爹，什么是死啊？为什么会剩我一个人啊？”

“死啊，那就是我和你娘会在有一天变成星星，然后在天上看着你啊。”

“可是爹，我不想你和啊娘变成星星，那样我白天就看不到你了。”

“放心，在我们小阳生长大以前，爹娘都不会变的。”

“长大了也不行。”

“好好，都听我们阳生的。”

“爹，你说在天上的人会孤单吗？会不会想他们的孩子啊？”

“肯定会啊。所以天才会下雨，下雪，那就是他们想地上的人了。晚上的时候啊，他们还会眨眼睛，那就是他们在找自己的孩子呢。”

“这样好可怜啊，爹，我不要长大了，你和娘也不许变星星。”

“好，好。”

……

这一天，陆阳生走遍了老宅的每一个地方，在吃过了李柔送来的晚饭以后，就开始了只有一个人的守夜。

黑夜中，一盏岁灯在屋内彻夜长明，点亮了一整间屋子，有个孩子哼着一首儿歌，坐在长凳上晃着脚丫，只是晃着晃着，泪水就打湿了整张桌面。

孩子是不是看向屋外，可惜今夜没有星星眨眼，但是天上飘了好大好大的雪，

屋外没有月亮，但是满地的白雪使得整片天地都亮晶晶的。

这样的夜晚，天上的人应该也能找到地上的人吧？

……

一天后，天上还是零零星星飘着雪花，大地上的雪已经埋到腿肚子了。按理说这样的天气里，街上本不该有什么行人，可是在镇口处，却站着一行人。

李柔抱着一个硕大的包裹，对着江归凝埋怨道：“你就不能让阳生再多待几天吗？这么大的雪，你们偏偏要进山，就不怕出事吗？”

江归凝嬉笑道：“没事儿，这不是还有我吗？”

李柔还要骂，却被陆阳生拦了下来，他笑着说道：“柔姐，不用担心，别忘了我现在可是仙人了。”

李柔瞪了他一眼说道：“仙人怎么了？现任就不会出事了吗？而且马上就要冬至了，再怎么也等着那天吃完饺子再走啊。”

陆阳生笑着说道：“今天不是吃过了吗？”

李柔瞪着他说道：“哪能一样吗？”

她絮絮叨叨，又说了好久，就是不愿意把包裹交给陆阳生，江归凝实在是看不下去了，就催促道：“得赶路了，不然天黑了都不一定能走出小镇的地界。”

这些话李柔这些天都说了好几回了，可江归凝就是不松口，没办法，李柔也知道今天陆阳生非走不可了，即使万般无奈，她还是只能将包裹交给了陆阳生，她叮嘱道：“里边有些铜钱和吃食，族长说通往外边的路上有些木屋能住人，你们可千万别找不到……”

陆阳生耐心听完，一一记下。然后李柔又小声说道：“那些药材我虽然不知道你师兄弄哪了，但是你可千万别忘了要你的那一份，知道了吗？”

陆阳生还是只能点头。

最后，李柔抱着他哭道：“要真是在外边过不下去了，就赶紧回来，你那间屋子姐肯定给你留着。就算是过得很好，也一定要在姐入土前回来一趟，姐不想到死了都看不到你最后一面，知道了吗？”

陆阳生的眼睛也红了，他抽泣道：“我记下了。姐，我一定会回来的，你放心。”

之后，即使再不舍，终是一场离别。有人在前路一步三回头，有人停步原地，望眼欲穿，久久不曾离去。

虽然每一场离别都会重逢，但是却不知那时候的重逢故人是否能够依旧。

这一日，少年离乡，风雪路上远游人，自此便是他乡客。

第一篇【续心灯】正式完结，第二篇【儒士浩然气】即将开始。边陲小镇，遍地孤魂，淫祠山神，欲要以人魂续神道。山河破碎，妖魔遍地，且看失意老儒士如何为人间正道续香火。世道乱了吗？人心散了吗？不然。我儒家尚存一时，便要出声做龙吟，以浩然之气，护八方黎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