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九章

“杏子小姐, 她被抛弃了吗……”路鹿干涩地道：“抱歉, 我不该问这个的。”

“没有什么, 这在平安京, 都是常事了。”出云国守满脸疲惫地道：“另外, 她也不算是被抛弃了, 那个男子, 毕竟还是娶了杏子的。他只是移情别恋，喜欢上了别的女人，许久没有来杏子这里探望过了。”

平安京的时代, 还带着最原始的走婚风俗。

大婚过后，女子仍居住于父母家中，而男子晚上则会与女子邂逅。

但一旦情郎有了新欢, 男子就会去新欢家里过夜, 而女子，却要独守空房。

这在平安京, 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每名贵公子除了正妻, 还会有不计其数的情.人。

若是哪个男子只有一个女人, 必定会遭到众人的嘲笑——这得是多不解风情, 多无聊的男人, 才会连一个倾慕他的女子都没有！

“其实, 老夫也可以理解那个男人。男人嘛，总是忍不住流连花丛，整天对着一个女人, 再念旧的人也会厌倦。”

“但是, 即使他不来，有老夫在，只要老夫活着，杏子也能维持体面的生活！不会让她和她的孩子受人欺负！”

说到这儿，出云国守深深叹了口气：“而且，不管他来不来，都不能否认杏子是他正妻的事实。我劝杏子想开点，但谁能想到杏子心气高，一时气不过，竟然就直接削发为尼了！”

“哎呀，她怎么能这样傻呢！”

“真可惜啊，杏子小姐……”

听到这儿，路鹿也深深地为杏子惋惜。

想杏子这样的女孩子，如果生在现代，绝对是敢爱敢恨的好女人。

但在古代，哪怕是她的父亲，也不理解她的行为，反而认为她太高傲，不该这么做。

确实，路鹿也有点这么想，反正那个渣男也不来了，用别人的错误惩罚自己，也太可惜了。

陪出云国守一起痛骂了那位男子的无情，以及深切地惋惜了一会儿杏子出家。

等出云国守稍稍平静下来，路鹿道：“敢问，你这次来想买什么，还是要买火锅底料吗？不瞒你说，时间不早了，我要关店了。”

“抱歉，真是打扰您了。”出云国守歉意地道：“我这次来，是想为小女寻找几部来自大唐的佛经。”

“小女现今已皈依佛祖，无比虔诚，因此戒了口腹之欲。无论是鱼肉啊，还是美味的火锅啊，她都一概不食。”

说道火锅，出云国守就一阵无奈：“看得出，小女对大唐的食物还是无比喜爱的，至少这火锅底料，每次老夫带回去，她就能多用半碗饭。但是出家以后，不管老夫怎样劝，她都坚决不吃，这样无情的女儿，一点也不体谅父亲的心情，老夫真是拿她没办法。”

虽然出云国守再抱怨，但是路鹿却从中听出了浓浓的宠溺之情。

果然，出云国守又道：“但是没办法啊，谁让老夫生了这不孝的女儿呢！她不吃鱼肉，也不吃从大唐得来的新奇食物。老夫想着，虽然口腹之欲她是戒了，但是来自大唐的其他东西，她还是喜欢的。小女从小就倾慕大唐的文墨，所以，我厚着脸皮想寻两部佛经，来逗小女开心。”

“佛经，我们店里还真不卖这个。”路鹿道：“不过你赶上好时候了，正好有人送了我几本，我也不信这个，就送给你好了，也算没辜负了印它们的纸。”

说完，路鹿让出云国守等待一会儿，而自己则去床底拿书。

佛经，这种东西路鹿自然是不会自己买的，但他床底下却有一大堆，堆满了一个角落。

这些佛经，都是他一个亲戚送的。

那个亲戚经常在寺庙帮忙，因此天长地久之下，被众多居士塞了不计其数的小册子。

那些居士们为了行善积德，修来世的好前程，就给寺里捐了不少钱，也印了不少佛经，逢人就给。

因此，这次过年，亲戚也到处分这种佛经，路鹿家就被塞了一沓，但他父母不看，就又把这些都给他了。

各式各样的小册子很多，路鹿从中挑出几本，想了想，最后还是把它们都抱出来，准备把它们一起交给出云国守。

“就是这些了，你把它们都带走吧。”

“这，这样好吗？”

看到能用捆来形容的书，出云国守的下巴都快惊掉了。

他来讨书，本想着能有一本也是大收获。但没想到店主这么实诚，说送书，就真的按打送。

“没事，我不看这种书，你拿去吧。”

路鹿无聊的时候曾翻过两页，上面满是因果报应，他看着无趣，就扔到床底积灰了。

而且，让他读不下去的另一个原因是文言文，以及神经病般的繁体字。

现在都是21世纪了，到底是哪位居士想不开，竟然还印繁体字？

这不是逼得广大信徒读不懂吗？

这传.教水平我给零分！

满篇的繁体字曾让路鹿诟病不已，但现在他又不由庆幸它们都是繁体字。

书里的内容在店里任何客人都能看得懂，但是拿回去，他们就失去了看懂的能力。

路鹿不知道平安京时代的文字是什么样子的，但是想来，那时候的大唐，用的文字应该跟繁体字有共同之处。

这样拿回去，就算有看不懂的地方，联系上下文应该也能猜出来。

把书尽数交给了出云国守，路鹿挂上牌，就赶紧回去歇息了。

而出云国守，道过谢就抱起经书步履匆匆地离开，忙着回去找他的女儿。

……

回到家，出云国守没顾得休息下，就直接去了杏子的房间，想要把经书交给她。

去了便利店不少次，但每次他都搞不清两个世界的时间到底是怎样流逝的。

有时候他这儿是白天，便利店是晚上。但有时候他这里是黑夜，便利店还是晚上。

这天，他是趁白天去的。

因此，他在门外等女儿念完经，才唤起她的注意，向她示意了手中的经书。

“父亲，这些是？”

“佛经，还是从大唐得来的。”

看见女儿现在的容颜，出云国守又是一阵心酸。

往常艳.丽繁复的十二单，如今已被一身单调的缁衣取代。

还有杏子那如缎子般黑亮的长发，也因为出家，被她狠心绞了。

每每看见杏子披落至肩的散发，出云国守就觉得心疼。

在没有出家以前，他的女儿向来宝贝自己的头发，那头长至脚踝的头发也被她打理的美丽无比。

能让宝贝女儿狠心把它们斩断，可见她当时的心有多疼，有多绝望！

想到这儿，出云国守再也不忍心责备自己的女儿。

同时，他也暗暗的怪自己，都怪他识人不清，才会疏于戒备，让一个不厚道的贵公子趁虚而入。

要是没有那一遭子事，让杏子的名声遭到了败坏，他的女儿，原本是能进宫侍奉天皇的呵！

要是能重来，他一定会让仆人把那小子打出门外，让他这辈子都别想见到自己的女儿。哪怕是一首和歌，也休想让他的女儿见到！

可惜，往事如流水，后悔不可追。他再怎么讨厌那个人，也不能改变女儿已经出家的事实。

同为男人，他看的很清，那个人对他的女儿已经没有感情了。

事到如今，他只能教育好他的孙子，这样等他老去后，女儿也会有个依靠，不会沦落到为了寻求庇护，在访花人之间强颜欢笑，以此维持生存的境地。

出云国守在暗暗忧心杏子的未来，而杏子，她接过经书，随意翻到一页，就看到了一句《金刚经》的话——若有想，若无想。若非有想，非无想。

“大唐的经书，果然不同凡响……”

她喃喃地念着，不由抬头望向父亲，却正看到他叹气的场面：“对不起，父亲，杏子让您费心了。”

“你什么都不顾，才真是让我费心。”

出云国守无奈地道：“你虽虔信，但佛祖也没让人连素食也戒了。现在得到经书，你开心了，能否多吃点东西。我这次忘了去要火锅味增，但是普通的味增汤，家里却是时常不缺的。”

“抱歉，父亲，我，我会尝试着吃一些的……”

即使出家，杏子也一时断不了平常人能有的感情。

见到父亲为自己的事忧心忡忡，她深为自己的任性感到惭愧。

那个男人，她已经不想提了，她现在只想研读佛理，追求一份内心的平静，但如果能让父亲放心，虔诚……也是要靠后站的东西。

杏子一点头，出云国守就大喜过望。

他等女儿收好书，就忙不迭地吩咐仆人赶紧置办好饭好菜，还有必不能少的味增。

同时，他还一拍脑门，让侍女们把他从大唐得到的那罐蜜饯拿来。

大唐的蜜饯，也是杏子爱吃的东西。

之前杏子不吃，他就一直留着不动，现在杏子松了口，他自然要把这东西拿出来，让女儿解馋。

自从虔佛后，杏子就一直对美食颇为推拒。

但看着父亲殷切的目光，杏子还是勉强自己挪动筷子，先尝了一个蜜饯。

只可惜，才一口，她冷酷的心就被甜蜜扰动。

甜甜的蜜饯，仿佛打破了她之前所有的坚持。

所以，她才会这么抗拒吃东西啊……

暮春的樱花已在地下长眠，但是新生的花朵，却必将在来年春季绽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