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第 33 章

华丽辉煌的王宫灯火通明, 香槟的甜香气蔓延在空气里，正是樱梨开放得最盛的时候，枝头的花一簇簇拥挤的挨在一堆, 将枝条也给压了下来, 显出折腰的娇态。

天际还有一抹余晖，然而只过须臾的时间就幽蓝所吞噬占据，更多的黑暗像是泼洒蔓延的颜料涌上苍穹。

王宫的露天大厅里，林息坐在柔软的地垫上，一张矜贵的脸面无表情，在他身边, 坐着的另外一名少年正朝他笑着, 与他搭话：“哥我跟你说……”

林息目光轻蔑冰冷地视了过去, 打断对方道：“一个私生子叫我哥，谁给你的资格, 你也配么？”

被这样对待，林望也不感到难堪生气, 笑盈盈道：“别这样说嘛, 哥，虽然我们的母亲不同，父亲却是相同的, 父亲也说了, 我们是兄弟，兄弟之间不要伤了和气。”

听他说话林息都觉得恶心，只压下内心的戾气，余光往旁边看去, 这一看, 他见到什么, 原本挺直的脊背忍不住更直了一点，眼神也专注了起来。

穿着黑色礼服的小孩亦步亦趋跟在貌美温柔的女人身旁，以往垂在肩膀上的发今日被一根红色的发带束在身后，不少细碎的垂在耳边，露出洁白饱满的额头，一张脸白嫩乖巧，像个摆放着的漂亮玩偶一般。

行走在王宫这样尊崇华贵的地方，商迟谢什么都想看，又什么都不敢看，只跟在商迟归手边，眼睫毛垂着，目光盯着脚下提醒自己随时注意仪态。

忽然他觉察到一道落在身上的灼灼目光，忍不住侧头看去，这一侧头，他就看见了盯视着他的林息。

那目光，就像是一只准备猎食的猫看见了想要的猎物一般。

商迟谢不自觉收回目光，躲避性地往商夫人身边靠了靠。

林息没想过会在宫宴上见到商迟谢，他以为依照商迟谢在商家的地位，商迟谢不会来，见到商迟谢躲避的样子，他冷冷扯了扯嘴角。怎么？他很可怕吗？一见他就怂成这样。

林望还在他耳边说话，他懒得理会，直接弯下腰手支在桌子上撑着下巴，背对着林望看商迟谢。

为了方便社交交流，宫宴长辈和小辈是分开的，分开前商夫人细心叮嘱商云深和商迟归照顾好商迟谢，低头理了理商迟谢的耳发，这才转身离开。

和商云深交好的楚茴原本在和别的人聊天，见到商云深来立刻朝商云深招手：“云深！来这里！”

被唤的商云深回头望了一眼商迟谢，对商迟归：“他交给你了。”

商云深有自己的人脉圈子，自然做不到像母亲口中那般时时刻刻注意商迟谢，而商迟谢和商迟归总是形影不离，他离开并没有什么不放心的。

商迟归牵着商迟谢的手，不耐烦回了他一句：“我自然会照顾好二哥的，不用你操心。”真是的，不放心谁呢？

商云深没说什么离开，去到楚茴身边，他一过去楚茴就问他：“你见过那位王储没有？”

“没有。”那位王储自回来后就一直居在原来的第九宫，别说他没有见过，就是他的父亲，也不一定见过。

楚茴叹气：“我还以为你见过，好奇得要死。”天知道他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有多震惊，失踪十年，在所有人以为王储已经死了的时候，王储突然被找了回来。

也不知道这十年过去，王储成长为了什么模样。

……

商云深走后没多久，和商迟归交好的贵族少爷们也围了过来，商迟归原本还拉着商迟谢，因为人太多，聊的又是他喜欢的话题，一时忘记了自己还拉着人，松开了商迟谢。

被松开的商迟谢最开始还跟在他身边，只是他个人矮小，不被众人所注意，一不小心就将他挤了出去。

眼看着他被挤了出来站在外围不知如何是好局促的样子，寻到了机会的林息立刻直起了脊背，顺手提了串提子走过去，拉住了商迟谢，商迟谢回头一望，见是他下意识就想往商迟归那里钻，只是已经来不及了。

坐在原位的林望看着林息将商迟谢带走，低头看了空了一半的果盘，面上先是不明所以的疑惑，随即露出深思，起身跟了上去，只他跟了几步，察觉到背后有人的林息回头，见到是他，神色一下阴冷下来：“滚。”

被林息拽着的商迟谢也看到了他，朝他投去求助的目光。

迫于林息眼中的威胁，林望退后几步，摊手示意自己什么都不会干，转身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他也并非没有看见那商家二少爷的目光，只是他与对方没有任何交集，又何必要冒着得罪林息的风险去解救对方。

与其它人聊着天的商迟归手抓了抓，想要将牵着的人拉到身边更近些，只他一抓，只抓到空气，侧头一看，已经不见商迟谢的踪影，原本唇边的笑意消失得一干二净，抬头时，神色凝结成冰，寒得可怕：“我二哥呢？”

与楚茴交谈的商云深听到他的声音，扭头看了过去。

坐在自己位置上的林望，默默吃下一颗果盘里的提子。

你二哥？

你二哥已经被林息不知道抓到哪里去了。

……

哗啦啦……

一双手提着提子伸进喷泉的水流里，将提子一颗一颗冲洗干净，洗完提子，林息转身走到了坐在地上的小孩面前。

不，已经不能说小孩了，现在的商迟谢身形抽条了一点，脸颊上的稚气消退了不少，流露出了少年的青涩气息来。

林息心情极差，月光落在他半边脸颊上，映照出来的神色比月光还冰冷。

也正是因为看见他这般神色，商迟谢才畏惧的想钻到商迟归那里，林息这个样子让他想到前世。

前世他入牢狱时，林息的神色也是这般，冷得让人害怕。

因为心情差，林息也不想说话，只摘了一颗提子，坐在商迟谢面前，没有情绪命令道：“吃。”

只是吃东西吗？

商迟谢松了一口气。

他还以为是要对他做别的。

经过商迟归和商云深的磨练，对于被林息喂东西这件事，商迟谢也没有之前那么畏惧排斥，只张了嘴，将林息塞过来的葡萄咬进嘴巴里去。

供给王宫宫宴的提子，几乎可以说是帝国最上等的品种，每一颗都圆鼓饱满，汁水充沛，甜味恰到好处，让人回味无穷。

他吃完了一颗，舌尖忍不住将齿间也给了舔了下。

林息不说话，只又塞了一颗进商迟谢的嘴中。见他低头吃得专注的样子，也偶尔丢一颗进自己的嘴巴里。

味道的确还不错，但也只是还不错。

一串提子喂了一半，他身上萦绕的阴郁之气也散了一半。

“你怕我做什么？”他也终于开口问了商迟谢：“我很可怕吗？”

被询问的商迟谢还微微鼓着半边的腮帮子，仰头时一双澄澈的眼讶异的望他。

难道不可怕吗？堪比商历行的手段和心计，王储身边被誉为“青竹蛇”的存在，他进金西监狱的时候，旁人提起林息的名字都会忍不住战栗。

商迟谢的眼神告诉了林息答案。

他阴笑了下：“你等着，喂你吃完这串提子我就让你知道我有多可怕。”

他本意也只是想吓一吓商迟谢，并没有想着要做什么，只商迟谢以为他真的要对他做什么可怕的事，身体颤了下，吃提子的速度明显慢了许多。

也不知道商迟归能不能发现他不在的事，然后来找他，他只能拖一拖时间了。

他的小动作和小心思林息又怎么会不知道，讥讽的弯了下唇瓣，林息又塞了一颗，漫不经心道：“如果被别人发现我和你待在一起，回亚特兰特你最好不要祈祷遇见我，否则的话……”

带着威胁的意犹未尽之言，最是令人恐惧。

商迟谢瞬间加快了吞吃提子的速度，恨不得一下塞五颗。

只提子太大，他最多也只能塞三颗，眼见只剩最后一颗提子，他努力嚼咽时，听到了一些声音。

有人过来了，还不止一个。

林息蹙眉：“这么快就来了？”

想到了看到他来时方向的林望，眼中掠过几分阴鸷。

他转头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并不担心被发现：“喂，商迟谢，把你吃的提子吐出来两颗。”

嘴里塞那么多，被来人看见，就真坐实他欺负人的事实了。

身后一阵窸窣声，却无任何回应的声音。

林息疑惑转过身，商迟谢已经不在原地，只灌木丛有被微微扒开的痕迹，但很快那痕迹就被灌木自行还原。

人跑了。

林息：“！”

该死的！这是王宫！你又不认识路你跑哪儿去！万一冲撞了别人你不要命了！商历行会护着你？

他低低骂了一声，想要去追，但就像他拽商迟谢离开商迟谢想要钻商迟归那里去一样，已经来不及了。

“林息，你把我二哥带哪儿去了？”

自背后传来冰冷夹杂着愤怒的质问，林息扭过身体，看见一脸怒色的商迟归。

手里的提子串还剩最后一颗提子。

他袖下的指紧了紧，仰头吃掉最后一颗提子，神色戏谑又轻蔑：“你二哥？你二哥我怎么知道他在哪儿，你不是牵着他吗？”

……

商迟谢是手脚并用爬出灌木丛的，他一爬出来，就立刻往前面跑。

完全不敢停留，只怕找他的人追上，认定他和林息在一起，林息因此记恨上他，回亚特兰特的时候找他麻烦。

月明星也繁盛，密密布了天空，银河拉长，星辉闪耀。

他第一次来王宫，不认识路，像只无头苍蝇一样哪里没人往哪里跑，等实在跑不动了扶着一块假山石喘气，喘完气抬起眼睛看周围，想要寻找回去的路。

随便挑了一条，走了一段距离，头顶似乎落下什么，商迟谢抬手抓了下来，是一片粉中透白的花瓣。

一阵强风吹来，他抬头看去，漆黑的瞳孔倒映着数不尽飘落的花瓣，紧接着更多的粉色花瓣簌簌落下来。

娇俏又明艳。

是一株开得正盛的海棠花树。

仿佛被什么吸引了一样，他伸出手，正有几簇落在手上，望着手里微微卷着边的海棠花，商迟谢神色怔愣。

他又抬头，看了看头顶开的海棠花树。

是他的……错觉吗？他竟然觉得这颗海棠花树……好像在哪里见过。

脑袋突然一下刺痛起来，他按着太阳穴的位置，晃了晃脑袋，这才好受了一些。

错觉、错觉，他也喜欢海棠花，所以才觉得这颗海棠花树熟悉，他一个没有来过王宫的人，怎么会见过这颗海棠花树呢？

不过……好好看。

珍惜地将落在手里的几簇花瓣放进礼服的里袋里，商迟谢继续往前面走去，只是越走他就越觉得熟悉，好像自己曾经……也在这个地方走过几百遍一样。

不知不觉，他来到一处高高的壁前。

没路了么？

打算顺着路回去走另外一条路的商迟谢，转身时久久未动，再然后，他来到了壁前，鬼使神差的将手按在壁上，身体的重心也倾了过去。

下一瞬间，他所按的壁面翻了下，整个人跌进去，倒在半人高的灌木丛上，柔嫩的脸部也刮出了伤痕。

只商迟谢顾不得这些，他惊慌的爬起来往后面看去，见壁面光洁如初，看不出什么变化。

再一转头。

他面前站了一个人。

“你……是谁……”那人居高临下，迟疑的望着他，目光中有着怔愣的疑惑，语气有着难以忽视的艰涩迟缓：“为什么……突然出现在了……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