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十三条校规

沈柚又在做梦。

漆黑的影子扭曲倒映在窗帘上, 四四方方的小房间，投影仪的画面在墙壁上闪烁，那个高大的人影转过身, 拽起她的头发往前拖，笑声像地狱里的声音一样恐怖。

“这就是不听话的下场，小贱种。”

画面中, 是一片模糊的血色，残肢断臂, 有个人头掉到一旁, 充血的眼睛还死死瞪着屏幕前的人。

“看啊，你不是喜欢这些——”高而扭曲的影子粗暴地把她按着贴上墙壁, 和画面对视：“哭什么？你不是很喜欢！”

“学会告状了还是学会还手了？”影子醉醺醺地大吼, 把她扔在地上，摔门而出。

她趴在地上, 浑身发软, 脑子一抽一抽的疼，她低低地，像是在恐惧的哀求, 或者说求饶——

“别、别关门，求求你……”

她声音微弱到连自己都听不见, 显然没有用处，那个恐怖的影子离开了，她一个人在原地, 柔软的胸脯微弱的起伏, 慢慢蜷缩起来。

恐惧如潮水蔓延过唇、鼻息, 她闭上眼捂住耳朵, 想要屏蔽外界的所有讯息。

她害怕黑暗的密闭空间, 在这里她无处可逃。

后来那一日，她在一群或许只是“顽皮”的闹着玩的孩子们中间，有人大声嘲笑。

“没想到你怕鬼啊，那来试试这个？”

“谁让你上次反抗的，不然安的胳膊也不会摔断，你当然要陪我们——”

“最近不是有个很火的招鬼游戏吗，”孩子们跃跃欲试，“让她去试试看，是不是真的能许愿。”

“不好吧，网上不是说玩那个游戏的死了很多人……”

个别微弱的反对声淹没在人潮。

“哎呀那都是迷信啦，我们柚柚这么勇，都敢推人了，怎么会怕呢对不对？”

她的手中被塞进一支笔，然后是一张纸，然后是一个游戏流程，他们饶有兴趣围观她恐惧的模样，看着她一边掉眼泪，一边发抖一边在欺压下不敢反抗顺从的做完了所有流程。

其实她有能力离开，只是她不敢。

游戏结束后也没有异常发生，人群失望的“嘁”了几声，四散开来，只有沈柚没有离开，因为她被关进了学校楼后废弃的器材室。

她攥着那张招鬼游戏用的纸，呆呆看着上方窗户的天空从昏黄变深，陷入死寂的黑暗。

沈柚很害怕，她攥紧那张纸，手指按得发白，眼泪无声息地掉落。

没人来找她。

天窗也变黑了，最后一点光亮消失。

她灰扑扑地蜷缩在角落中，低着头，边哭边擦眼泪，水渍泅湿了黑色的字迹。

沈柚想她或许要死在这里。

然后她听见了一个声音，从头顶传来。

“你的愿望。”

她呆呆抬头，看见那个天窗突然出现了一抹颜色，那是个血红的人形，她愣愣地揉了揉眼睛，发现那个人只是穿着红衣，沈柚震惊地瞪圆着红彤彤的眼睛看他。

那个天窗长三十厘米，宽有四十厘米，但不管怎样都不可能容纳一个人——

哪怕只是十三四岁的少年。

但是他就是出现在了那里，甚至是坐在窗台上，晃着两条纤细的腿，上半身从外边弯进来，眼神毫无波澜地看她，整个人柔软的像是被抽去了骨头。

沈柚呆呆地看着这让人不可思议的场景。

如果她尚且镇定、还有思考能力，大概就会觉得这一幕很恐怖，接着发出惊恐尖叫。

但没人能保证一个十二岁的小姑娘在饱受精神恐吓后还能有动脑的思维能力，她甚至觉得害怕也疲倦了起来，只是后知后觉的想起——

阿，是这个恐怖游戏……真的招来了一个鬼。

沈柚本来是很害怕的，她觉得自己大概要死了，听见这个鬼的话，一下子想不到逃跑和尖叫，只是软软地瘫在角落。

死前的愿望……吗？

她擦去眼泪，低头想了一会，然后抬头，认真中带着虔诚的对那个天窗上高高在上的、似乎等着杀死她的恶鬼许愿。

没有人爱她。

她想……在死之前，体验一下被爱着的感受。

随便是谁都可以。

所以，沈柚开口。

认认真真地许下她认为的死前的心愿。

“我要你爱我。”

她说。

……

天光大亮，而来到学校的沈柚却怏怏不乐。

女孩子软白的脸蛋上，幽黑眼瞳下方是浅浅的青色，她懒懒地打了个哈欠。

——自从穿来这儿，她就一天也没睡过好觉！

一直在做梦。

还都是情节奇奇怪怪，却异常真实的梦。

她现在还能回忆起被关进器材室时闻到的呛鼻灰尘味儿，还有仰头看见那个红衣少年的震惊。

剧情清晰到仿佛昨天才经历，可是梦中那个红衣恶鬼的模样，沈柚却只能回忆起一片模糊。

最诡异的是，她努力回想，然而想着想着，却总是蹿到成年季朱槿的脸上。

沈柚：……

努力几次她就放弃了。

教室外贴着昨天的成绩单，年级第一是季朱槿。

虽然没在前排看见自己，但沈柚看着这个成绩单还是很高兴。

——她选家教老师的眼光可真不错。

教室内一如既往的平静，季朱槿已经来了。

沈柚悄声来到座位上，季朱槿却偏头看向她，他盯着她的脸看了几秒。

沈柚被看得有些奇怪，又有些紧张。

她心跳莫名其妙开始加速，想要说话，老师却已经走了进来。

沈柚只能放弃交流，她低头看向课本。

附身在沈柚身上的镜中女鬼：……

救命啊啊啊啊啊，怎么没人告诉它这个人类会把它带到季朱槿身边？！

它惊恐地扭曲，泪流满面地把昨晚小心翼翼趴在床下一整夜，受尽屈辱才整容成的沈柚模样的脸皮硬生生撕了下来。

呜呜呜呜它本来只是想报复一下沈柚，所以跟来想要先杀掉她身边人泄愤的。

可是、可是为什么她身边会是——

镜中女鬼流着泪屈辱的离开女孩身体，趴在地上悄悄往外爬去，直到爬出后门它才松了一口气。

然后意识到不对，陷入疑惑。

虽然它害怕那个存在很正常。

可是，可是他为什么要站在人类的一边？？

他不应该是它们这边的吗？？

噩梦城：……

谢谢，祂也想知道：）

自从昨夜的融合度突飞猛进、系统破碎过一次后，它已经安分了许多。

甚至从昨夜到今天都没再蹦出来说话，在沈柚和季朱槿离得近时尤甚。

现在两人是同桌，都快贴一起了。

系统：欲言又止，止言又欲.jpg

最终还是沉默着把声音吞咽下去。

系统正为自己的缄默而羞愧，可它转念一想：

这只是能屈能伸，不是怂。

它是要干大事的统！

一些从心不算什么。

系统边自我安慰，边悄悄把状态更新在任务栏中。

“【第七条校规：情书】进度：7％”

没有玩家知道，可系统自己清楚。

集英实验中学是一个根本不可能通关的游戏副本。

在《无尽噩梦》中，如果把一个场景探索度提升到100％，该场景就会出现特殊任务。

——寻找诅咒道具。

当这个诅咒道具被玩家拿到手，这个场景便能终结，其中的所有恶意、怨念都会消散。

这也是《无尽噩梦》的终极目的，在噩梦城融合度升满之前，把其中的所有怨念清除。

但【集英实验中学】的诅咒道具，根本不可能被任何玩家找到。

想起那些人类玩家现在的水平，和他们对噩梦城不能说是透彻，但算得上一无所知的了解，系统忍不住叹气。

到现在为止，噩梦城开放给活人已经整整七年了。

七年啊，整整七年！

有谁知道这七年它是怎么过得吗？！

竟然只有五个玩家是S级，让一群猪来玩游戏都比他们做的好。

系统恨铁不成钢，每次看见他们那些智障操作都恨不得亲自上前——

见多了人类犯蠢，系统也从开始的急切、到无能狂怒、再到冷漠。

现在是摆烂了，它看谁都想嘲讽。

仿佛期待着这些人类死亡的盛宴。

——只有系统自个儿知道，它的心路历程是多么饱受折磨。

直到碰见沈柚，系统还眼前一亮，觉得这是个可塑之才。

或许，游戏还能再多一个冉冉升起的S级小玩家。

然后它就看见，沈柚光速投敌了。

系统：……

和噩梦城的恐怖源头的那个“人”——

如果那能算人的话。

在系统眼里，季朱槿根本就不是一个人，甚至连人形都不算，他是噩梦城最恐怖的存在，或者说他就是整个噩梦城存在的根基。

——所有的恶。

季朱槿在系统看来就是一片深沉的、不可名状的血色扭曲物。

然后它就看见它看好的人类玩家，毫不犹豫直接冲噩梦城的本垒了，对着季朱槿她迎难而上，勇敢坚定。

系统想，她要是真的打噩梦城的本垒也能算她勇，只是没脑子罢了。

但它万万没想到，沈柚竟然是抱着“——”的心态冲的。

究竟是什么样的精神状况才能……

系统震撼了，它本来觉得沈柚可能只是没脑子，直到她对着季朱槿脸红心跳，它悟了。

这是个变态！！

系统很愤怒，虽然它也只是无能狂怒。

但是还是忍不住在心中狠狠批判：

呵呵，愚蠢的人类。

以为投敌就能活下来吗？

以为和boss贴贴、抱抱、亲亲……等等，还没有亲，不过看目前这个进度也快了，就能活下来吗？！

如果要通关【集英实验中学】，就必须拿到这个场景的诅咒道具。

集英实验中学很特殊，最特殊的地方就在于这个场景的boss是季朱槿。

诅咒道具，就放在所有玩家都不可能拿到的一个地方。

季朱槿的“家”中。

要拿到这个诅咒道具，就必须通过季朱槿。

可是如果能淦翻季朱槿，那《无尽噩梦》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啊！

没人能做到这一点，所以，集英实验中学也不可能被通关。

【第七条校规：情书】的任务进度之所以这么慢，就是因为这条规则背后是季朱槿。

——有他存在的任务，就是无解的。

除非他愿意让玩家通关。

但是，这可能吗？

作为噩梦城的恶之根源，他没有任何理由帮助玩家。

他和噩梦城、以及噩梦城中的鬼怪才是“一家人。”

系统冷笑。

哪怕和季朱槿这种boss讨好、撒娇、贴贴，他也绝无可能让玩家通关。

事实会让沈柚知道，作为一个人类，背叛人类立场倒向季朱槿就是她最大的错误！

她难道以为，季朱槿会真心对她吗？不，他根本没有人类的情感，他只是看沈柚有趣，在戏弄她……

因为睡眠时一直在做梦，导致第一节课就开始发困的沈柚听着老师讲课犹如听天书。

她坚持了数十分钟，还是没忍住困意，眼皮逐渐耷拉下来，脑袋一点一点，在差一点就磕上桌角的时候，被人用手心轻轻托了一下。

“需要吗。”

沈柚半睡半醒，看见有只漂亮修长的手递来一件叠好的校服。

她迷迷糊糊的，大脑迟钝地转着，呆滞地看了两秒，听见若有若无的轻叹，下一刻校服被铺在桌面，隔开了有棱角的书本和坚硬冰冷的桌面。

这诱惑力未免太大，沈柚愣愣看着，晕乎乎地埋了上去。

系统：在戏弄她……罢了。

祂：你说这话你自己信吗。

系统：……

系统：！！！

等等，它刚刚是不是听见了有谁在和它说话？！

季朱槿支着下颌，饶有兴趣地观察沈柚。

她睡得很香，蹙眉逐渐松开。

眼睛下一片乌青，软白的脸蛋上还有着自己掐出来的一道道红痕。

他看了会，忽然伸手戳了戳女孩子的脸蛋。

软软的，很有弹性。

真可爱啊。

沈柚醒了，她醒来后先是发现已经下课了，然后又发现自己还枕着季朱槿的校服。

梦回穿越第一天，她茫然转头，对上正看着自己的季朱槿。

他好像已经这个姿势坐了很久，唇角弧度似乎……有些高？

沈柚：怎么感觉他心情不错。

她有些疑惑，但看着怀里校服，想到自己埋在上边睡了这么久，沈柚顿时有点尴尬。

有点尴尬，但不多。

毕竟这几天她在季朱槿面前已经尴尬习惯了。

于是沈柚若无其事般把校服递回去：“这几天没有睡好。”

季朱槿唇瓣微抿。

某镜中女鬼：？？？

救命，为什么它都跑到城市另外一头了还能感觉到杀意啊啊啊啊！

沈柚不好意思说她梦到的东西似乎都跟季朱槿有关系——

虽然昨晚梦的没关系，但梦醒了她代入的都是他的脸。

四舍五入就等于有关系了。

可这么说也太变态了！

于是沈柚若无其事的准备绕开这个话题，她看了眼同桌的手臂，欣慰。

——嗯，伤口恢复的不错，看来是有好好上药了。

噩梦城：……是这样的，障眼法确实能很容易骗过一个人类小姑娘。

他现在还血淋淋的，甚至比昨天更严重，因为随便用人类的药物产生的反噬。

噩梦城不理解。

祂真的不理解，一想到昨天，季朱槿一边若有所思地照着说明书给伤口上药，然后每次感受到疼痛时的新奇又兴奋的神色。

然后在今早，因为身体情况恶化了所以只能用障眼法掩饰住。

祂：神经病，活该。

如果不是季朱槿的情况还连着噩梦城，祂真的想看这个神经病发烂发臭，死的越惨越好。

“沈柚。”见沈柚醒了，苍白清瘦的少年人似乎想抿出一个正常的高兴的笑容，但是他脸部肌肉抽动，试了几次都没有成功，只能扯了下嘴角，恢复成微笑的弧度。

如果沈柚是情报系统专业人士，她或许能看出。

——季朱槿所有的表情，都一模一样。

比如笑容，他所有笑容的弧度、甚至脸部肌肉走向都是一样，就像是一张完美的面具。

但她只是个普通人，什么都没看出来，只是眼巴巴看着季朱槿，乖乖听他说话。

季朱槿垂下眼睫，似乎是因为尝试没有成功，眼底闪过一片血色的戾气，但他声音仍然平静，甚至带着一些温和。

“送你。”他伸出手，摊开，递给沈柚，微笑，只是笑意不达眼底：“……回礼。”

系统：wc！

季朱槿不会真的……把诅咒道具送给玩家了吧？？

这年头的boss都这么好攻略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