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十三条校规

有时，方泠玉会想，《无尽噩梦》存在的意义是什么。

规则告诉他们，只有探索度达到百分之百，才能解除城市的诅咒，让他们重新回正常的世界。

可噩梦城已经存在七年。

无数人在这里被鬼杀死，可至今为止，噩梦城的探索度不过百分之二十。

——他们真能有离开的一天吗？

这些沉沦在噩梦里的人，真的还有希望么。

“已有玩家触犯【第六条校规：井】。”

系统冰冷的播报声，证明那个在昨天疯狂引怪的玩家依然活着。

那人以一己之力，把集英实验中学的场景探索度生生提升到百分之二十。

然而这条消息也只是短暂的鼓舞了人心。

毕竟，不是谁都有成为S级的能力。

方泠玉回头，看了眼在教室内面色如土、仓皇失措的男生，指尖一点火星明灭闪烁。

有个女生走了过来，她掐了烟，看过去：“有什么事。”

“方姐。”女生叫谭晴晴，她苍白着脸，哀求道：“张滨今晚要怎么办？”

就在刚刚，有老师前来让张滨在放学后去教导主任办公室一趟，同时张斌发现他的任务界面已经多出来了一条支线任务。

——他触犯了第十条校规【失踪的同学们】。

张斌是上午测验中，玩家中成绩最低的一个。

谭晴晴和张滨是情侣，她怯怯的站着方泠玉身侧，眼含着泪，显然把希望都放在了方泠玉身上。

方泠玉低头，看了眼她的黑色指甲：“什么时候染的？”

“进游戏前染的。”谭晴晴窘迫的把染成黑色的手指甲往身后缩了缩，“张滨说他喜欢这个颜色……”

方泠玉：“别紧张。我记得张滨是你招进来的？”

“对。”谭晴晴道：“虽然他素质不太好，但是有方姐你在，肯定能很快把他带出来的……”

教室内张滨趴在桌上痛哭，似乎已经崩溃，她怕自己男友被放弃，满眼胆怯。

方泠玉应了声：“不用担心张滨，我会安排。对了，小周她们说昨晚没睡好，听见宿舍有人在挠床板，你有听见吗？”

谭晴晴摇头。

“这样。”方泠玉垂眸，沉思了会：“你那个宿舍有问题，今晚你搬过来和我一起睡。”

“你比小周她们经验少些。”见谭晴晴似有不解，方泠玉道：“我想多照看下你，顺便商量救张滨的行动也方便些。”

她一句话堵死了谭晴晴的欲言又止，脸色苍白的女孩只有点头。

“没问题的话，”方泠玉笑了笑，顺手把烟头丢进垃圾桶：“去把张斌叫出来吧。”

***

经过季朱槿的主动示好，沈柚已经不委屈了。

她显然很好哄，转眼就把自己放下的狠话忘的一干二净。

下了课就把窗台的药兜拿过来，迫不及待拆开，睁着双圆溜溜的水润眼睛瞪自己的同桌：“上药！”

虽然不委屈了，但还是要保留一点生气的态度。

她不要面子的吗。

——沈柚幽幽的想。

她认真盯着季朱槿，觉得自己终于明白他脸色为什么比昨天苍白憔悴了。

——受了这些伤还跟无事发生一样，冷漠到可怕的地步，怪不得甜文男女主斗不过他。

这放到悬疑惊悚小说里，妥妥就是那种高智商反社会终极罪犯啊。

沈柚不仅感叹，幸好这只是本甜宠文——

反派逼格再大、性格再扭曲变态，也没有到报复社会、或者毁灭世界的地步。

沈柚态度执拗。

而季朱槿显然屈服在她的坚定之下，他掀起眼看了看她，慢吞吞解开校服衣扣。

沈柚再次亲眼看见那些伤口，还是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接着便是滚滚而来的愤怒。但她看了眼平静的季朱槿，知道现在还没到探查真相的地步，只能憋着这口气，一边生气一边细致的给他上药、包扎。

上着上着还有点心疼，还有点……心动。

雪白的皮肉绽开，狰狞的伤口在这具冰冷苍白的身体上竟然有种异样的美感，伤口上一点血色都没有，像是血液已经流干了。

沈柚觉得自己应该义愤填膺，愤怒哪个混蛋对这么个未成年小可怜下手这么重。

然而她涂了会儿药，却忽然有种错觉。

这具身体这么凉，她不小心碰到的指尖也冷的像是冰冻着的尸体，柔软又冰冷。

他一动不动，平静、冷漠，伤口看着就疼，却能任由她摆布，顺从到像是吃了毒苹果的白雪公主，美丽脆弱又安静的躺在棺材中，浑身散发着冰冷死气。

而沈柚就是个恋尸癖王子，发现了路边棺材中的悄无生息的少女，于是痴狂又变态的对公主的胴体做着奇怪的事情。

沈柚也不想把自己想的这么变态。

然而她真的除了心疼和愤怒之外，还升起了其他情绪——

沈柚：……

她恶狠狠谴责了自己的变态，然后深沉地思考自己是不是有什么没发现的怪癖。

为了缓解诡异的心跳加速，沈柚悄悄抬头看了一眼季朱槿。

如果看见他的脸，说不准、能压抑一下这种突然涌来的心动。

然后她看见季朱槿也在低头看她。

为了给他好好包扎沈柚几乎是半个身子都贴近季朱槿怀里，于是现在她的视角可以完整的看见季朱槿的整张脸。

包括那毁容的半张可怕的脸。

但是她对上了他的视线。

季朱槿似乎在发呆，不知道在想什么，但是黝黑漂亮的眼瞳有些空洞，却因为空洞显得他盯着沈柚的眼神很专注。

他脸色很白，比起昨天的苍白，现在更像是惨白，而且是那种——

没有生息的惨白，甚至包括唇瓣都没有一丝颜色，白的脸黑的眼，血红的疤痕，乍一看很吓人。

沈柚觉得这个眼神应该不是在看她，而是在透过她在想什么其他的东西。

但沈柚还是不争气的被狠狠砸中了心巴。

她又闻到了那股若有若无的甜腥。

沈柚以为自己看见季朱槿就会冷静一些，但是现在她发现自己错了。

她看见这人半张狰狞的、扭曲的疤痕脸，和惨白的脸乌黑的眼，以一种漠然俯视的角度，看着她却像在看空气、或者死物一样不存在的东西。

沈柚不自觉的轻轻吞咽了一下。

妈耶，好、好像更涩了。

她不敢再看季朱槿，低下头继续捣鼓她的包扎，耳根却渐渐发烫。

只是只是在低头前，沈柚好像看见他的占据了眼眶四分之三的乌黑眼瞳，似乎微微滚动了下，幽幽看着她。

是错觉吧。

她总感觉，季朱槿似乎……有一瞬间的无语？

伤口确实不疼。

每次浑身鲜血淋漓时，他总是安静的蜷在漆黑角落。

疼又有什么意义，在噩梦城这个遍地恶鬼的地狱，所有厉鬼经历的都是一次次绝望、痛苦、扭曲……

季朱槿见过所有的恶意。

比起那些，现在的反噬不过十分之一都不到，他确实感知不到疼痛，因为从他诞生起便活在这样的世界。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恶意伴随着他的终生。

他蜷在黑暗，不是因为疼痛，只是习惯。

何况，就算会疼……

又有什么用呢。

人类、这座城市、这些情绪，都是何等无趣丑陋的存在。

“融合度已经百分之八十了。”

有一日，祂对他说，欢欣鼓舞。

祂存在的意义是吞噬。

噩梦城终将与他融为一体，然后反噬掉整个人类世界。

所有人都会死去，与这个城市一起缠绕、坠落进入更深的地狱。

这才是噩梦城的真相，也是人类的最终归宿。

噩梦城，本便是因人类之恶而存在的。

游戏系统是拯救人类世界最后的机会。

可惜，花了这么多年，人类却仍然没有把噩梦城的梦魇消散掉。

这些玩家……已经来不及自救，也来不及救下整个世界了。

融合快要完成了，季朱槿知道，只有等噩梦城与他融为一体时，祂才能拥有去反噬整个世界的力量。

那时他也会陷入混沌与扭曲，甚至不再拥有自主意识，但他并不在意。

——直到沈柚出现。

他看着沈柚手忙脚乱、不甚熟练的涂药、包扎，少女柔软的、白皙的脖颈，和弯下后微微弓起的轻薄脊背，隔着一层衣物，也能感受到她的鲜活。

她是认真在给他包扎伤口，眉头紧蹙，脸色严肃中包含着小心翼翼，好像那会很疼。

季朱槿歪了歪头。

他没什么感觉，只是觉得奇怪。

沈柚一直是个奇怪的人类，许多年前，她第一次见他时也是这样奇怪。

从扭曲的遥远的记忆里挖出的那点儿东西，早已被模糊的血色覆盖。

季朱槿确实不在意沈柚了，可昨日她出现的时候，他看见她那刹，确实有了瞬间的……悸动。

在她看不见的角落，他低下头，舌尖抵住唇齿，轻轻溢散出甜腥的气息。

他眼神冰冷，充满着淡淡的血色，内心却有一瞬的愉悦。

是她啊。

在他与祂融合前，竟然还能有这么件乐事让他愉悦。

季朱槿很久没有情绪了，所以他真的对沈柚有一点微不可见的期待。

不是因为爱意的悸动，是因为狩猎的兴奋。

——他该杀了她的。

沈柚是个bug，系统没有拉她进来，所以只有除掉她，才能让融合顺利进行。

何况，这让他愉悦，他确实很久没有杀戮的欲望了。

他冷眼看着她的天真，蠢善，觉得厌憎。

怎么会有人把那些可笑的没必要的在意分给一个怪物——

对她而言的怪物。

昨夜他是要杀了她的。

可是他最后没有下手，让她离开的那瞬间，季朱槿心中厌憎更甚。

他回到那个漆黑的、寂静的屋子。

安静蜷在摇椅上，把那些被鲜血糊住的、遥远的记忆一点点抠了出来。

季朱槿仍然不明白。

当年他到底为什么会为了一个人类，做出那些事情。

甚至因为那些事，被整个噩梦城反噬，季朱槿当然不在意受到的反噬，只是他一点点的看着那些记忆中的片段，内心仍然漠然，毫无波澜。

他并不明白沈柚是什么地方打动了他。

沈柚是个奇怪的人类。

她会用充满希望的、羞涩的、欢喜的目光看着一个与人类迥异的恶鬼，然后又甜又软的撒娇。

但是，也仅仅是这样了。

连记忆都被血色模糊，残存的情绪更是早已被吞噬殆尽。

黑暗中，季朱槿扶着太阳穴，忍受着抽取记忆的疼痛，面无表情。

对现在已经融合到百分之八十的他，沈柚已经不能让他的心绪有半分波动了。

今天她仍毫无防备的笑，季朱槿毫无波澜的看着。

昨天没有杀掉的人，今天死了也一样。

死在学校这儿，也不用他总是看见这张脸，然后想起以前的自己做下的那些蠢事——

昨晚让她走是个错误，今天修正了便好。

他面无表情地盯着沈柚，随机着她的死法，平淡又自然。

然后，这个一直很奇怪的人类忽然抬了抬头。

季朱槿看见少女微微仰头，她几乎趴在他身子前，所以抬头时整张小脸都在他怀里。

她抬头，用一种自以为隐蔽的眸光悄悄看着他，她呆呆看了几秒，忽然吞咽了一下。

吞咽的动作，在女孩雪白纤细的脖颈喉管上尤其明显。

吞咽完后她像是做了什么错事一样慌乱的低下头，动作迅速的刮起一阵细细的风，若无其事的包扎着，耳朵却忽然红了。

季朱槿对人类不那么积极的、阴暗的情绪很熟悉，所以他轻而易举就察觉到。

沈柚看他的目光中，包含着的古怪的情绪。

不是希望、憧憬、欢喜，不同于那时她曾经对他拥有过的任何一种纯粹的情绪。

——是欲色。

季朱槿：……？

在心情瞬间的空白和迷茫过后，他满是嘈杂的世界忽然有一刹那寂静。

沈柚总是做出出乎他意料的举动。

他以为她会一如既往的用那愚蠢的柔软的眼神信赖的注视他，他可以毫无波动的挖下她的眼睛然后杀掉她。

可是她没有，她抬头悄悄看了他一眼，咽了咽口水，然后低下头时耳朵就红了……

沈柚一如既往的澄澈，却又装了奇怪的欲望。

季朱槿：……

沈柚确实很奇怪。曾经他以为人类都是这般奇怪，后来发现不是。

——只有沈柚脑回路这么清奇。

埋在季朱槿身前忙活半天的沈柚终于忙完了，她看着自己包扎的绷带非常满意。

但是因为诡异的心思，沈柚不太敢看季朱槿了，包扎完她急匆匆起身，直直转身看向正前方：“好啦，你要注意这些伤口别碰水……”

季朱槿：……

他看着少女欲盖弥彰的动作，和话语中少许的心虚，最终停留在爆红的耳朵。

季朱槿大概能看懂沈柚的情绪，然而这也是他迷茫的地方。

他能理解沈柚的脑回路，但不多。

——她简直不像一个正常人类。

他忽然有点好奇她到底在想什么，这份突然而来的好奇甚至压过了杀意。

沈柚不敢看季朱槿。

她僵硬的坐在位置上，有点尴尬、又有点羞涩，然而更多的还是对自己的唾弃，以及……压不下去的心跳和满脑子涩涩。

沈柚越想越忧愁，甚至有点惊恐。

——她不会觉醒了什么奇怪的xp吧？！

感受到季朱槿看她的目光，沈柚身体更僵硬了。

完、完了，他是不是发现她的心思了！

可是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会突然对一个本来只想小心呵护的小可怜动心的……

还是在帮他处理伤口的时候。

主要是，这会显得她很变态啊！

女孩白嫩的耳垂染上淡粉，被季朱槿看着，似乎有感应一样，越来越红，最终变成玫瑰花一样的鲜艳颜色。

柔软、泛着红润的耳垂。

闪着鲜嫩的光泽，十分诱人。

季朱槿盯着那对越发艳丽诱人的柔软耳垂。

其实只要一个念头他就可以折断那根柔软白皙的脖颈，可是他现在的注意力，在那片刻的空白和嘈杂后，不知不觉就集中到了这儿。

嘈杂声音在他身体中流淌，但季朱槿无暇去倾听那些声音在说什么。

他歪了歪头，忽然主动伸手，碰上那柔软的、滚烫的耳垂。

——是属于沈柚的温度。

冰冷指尖捏住滚烫的耳垂，少女身体柔软又脆弱。

只要再用力一些他就可以轻易破开肌肤，血珠会溢出来，然而季朱槿到底没有这么做。

在手指碰上耳垂的瞬间，沈柚就像受惊的兔子一样像旁边蹦去。

她下意识捂住耳垂，转过来看见少年人一脸平淡，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抬眼看她似乎还在问她为什么要蹦那么远。

沈柚：……！

季朱槿刚刚是不是……碰她了？

少年人的反应让她觉得自己可能是出现了幻觉，可手心的耳垂滚烫，被碰过的地方却冰凉。

沈柚知道这不是幻觉。

她瞪圆眼睛呆呆看了季朱槿几秒，忽然“嗖”得一下把脸转了过去，双手捂住脸颊。

少女指缝间露出的脸蛋，也迅速的染上了和耳垂一样的红。

季朱槿垂下眼，忽然听见空荡荡的肋骨间，似乎有什么东西砰然落到了底。

指腹还残留着沈柚的温度，他摩挲了一下，身上的伤口突然开始隐隐发疼。

……真奇怪。

以前是不会疼的呢。

沈柚的脸烫了整整两节课，期间她一直没敢看季朱槿。

一直到放学前，有老师来公布了成绩。

沈柚排班级第二十三，第一是她同桌。

她看着成绩单长松一口气，想起之后的日子却又开始头疼。

——还有一年的时间，就要高考了，她必须在这之前把成绩提起来。

沈柚觉得自己需要一个补习老师，至于人选就在旁边。

她悄悄看了看季朱槿，手中笔尖转动，不动声色戳戳他，还贴心的避开了伤口：“季朱槿，我……”

她的话没能说完，因为那个公布成绩的老师阴沉沉的目光扫了过来：“沈柚，现在去教导主任办公室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