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玉章深锁春闺, 发觉自己是被困住了。
聂饮冰是海洲人,他不知道,自投罗网地跑人家的地盘上来了, 看他兄长的气派和宋家的态度, 聂家想必也是个底子深厚的大家族,聂饮冰出手极其的阔绰,不是因为他是个冤大头, 而是那些钱对他不过九牛一毛,他不在乎。
那天在旅馆,宋玉章拿甜言蜜语哄住了聂饮冰,骗聂饮冰自己要去洗澡,趁机从浴室窗户里跳了下去,他不爱住高楼,就是怕哪一天被堵在房里逃不脱,万幸他就住在一层,才逃脱了聂饮冰那杆“枪”。
当时他实在是困难,手头一点钱都没了, 逮着个出手阔绰的想先混过一阵再说,哪料聂饮冰的钱是出乎意料的好骗, 这样一只金光灿灿的大肥羊, 宋玉章实在舍不得放手,就那么稀里糊涂地跟聂饮冰混下去了。
混着混着, 就混出事了。
聂饮冰是军校出身, 听说他们那个学校专出打仗的好手,宋玉章不知道聂饮冰打仗怎么样, 反正下手是够狠, 狗撵耗子一样满江州地抓他, 据说是死活不论,逮着就行,宋玉章怕了,只能跑,结果还跑人家里来了。
这还不是最糟的,最糟的是这还有个聂饮冰二号。
也是怪事,聂饮冰就不谈了,那确实不是个小白脸模样的人,算他倒霉,可孟庭静怎么看怎么都是个小白脸子,怎么也志存高远与众不同呢?
他妈的,海洲这地方太邪性了,净出些怪人怪事!
宋玉章躺在床上,摸了摸自己的屁股。
对于自己的肉-体,宋玉章是不大细看的,他没有什么自恋的情结,加上自小就美,已美得无所谓了。
屁股的形状相当之圆润饱满,摸上去是结实有肉,手感也是相当不错,平心而论,这样一个好屁股如果长在别人身上,他也是会很乐意去碰一碰的。
宋玉章悻悻地收回手。
大家都是讲道理的人,孟庭静应当不至于像聂饮冰那样,拿着枪指着他的脑袋逼他脱裤子吧?
哎,难道这海洲真是呆不下去了?
宋玉章为了暂避风头不敢出门,宋明昭自得宋齐远“提点”,似是为了显示自己并不蠢笨,也没有被宋玉章收买,开始刻意地不搭理宋玉章,宋宅大得像个宫殿,却是个冷清又寂寞的宫殿。
宋玉章长久地待在家里,能陪宋玉章说话的,竟只有孟庭静的姐姐,宋晋成的夫人孟素珊。
宋玉章曾说孟素珊是个好女人,那是他随口一说,只是看面向,觉着孟素珊温文端庄,娴雅柔顺,像个好女人的模型。
两人真待在一起相处说话,宋玉章才发觉这的确是个不折不扣的好女人。
“现下天气越来越热,五弟你还习惯吗?英国那里的夏天同海洲的夏天还是不大一样吧。”孟素珊微笑道。
宋玉章道:“也差不多,都是潮湿闷热。”
孟素珊摇了摇扇子,嘴角挂着令人很舒服的笑容,目光悠远地看着面前碧色的草坪,“哦,我听庭静说伦敦的夏天没有咱们这儿热。”
“是么?可能每个人身体的感受不一样,我仍是觉着热。”
“五弟,你同我说说,英国到底是什么样子的?”孟素珊很好奇道。
宋玉章笑盈盈道:“大嫂你想知道就亲自去看看吧,都说眼见为实,现下我无论如何描述,不管好了坏了,都耽误你到时见了风景时的心情,要怪我口舌笨拙。”
孟素珊扇子掩着唇笑,她笑起来不出声,单是眯着弯弯的眼睛,“胡说,五弟,我就没见过比你更会说话的人。”
宋玉章道:“大嫂这么说,那我可要批评大哥了。”
“批评你大哥做什么?”
“批评他舍不得让你出去,成日把你藏在家里,见的人太少,只将鱼目当珍珠了。”
孟素珊笑得仰过脸,对身侧的晚兰道:“晚兰,你听听,这说的叫什么话,还有人自己贬低自己,说自己是鱼目的。”
晚兰脸蛋红扑扑的笑道:“五爷不是鱼目,也不是珍珠,五爷是金刚石。”
“哦?为什么是金刚石?”孟素珊道。
晚兰看着宋玉章笑,“金刚石,明晃晃的刺眼睛。”
孟素珊又是笑,这回笑的大了,拉着晚兰的手不住地用扇子拍她的臂膀,“你这小丫头,嘴也是够坏的。”
宋玉章也扶着脸笑了,他招了招手,示意晚兰过来,晚兰看了一眼孟素珊,孟素珊用扇子拍了下她的腰,晚兰便一蹦一跳地过去,宋玉章又招招手,晚兰弯腰下去,宋玉章靠在她耳边低语了两句,晚兰惊笑着直起身,随即道:“五爷太坏了!”
孟素珊忙追问道:“说什么了?我也听听。”
晚兰边笑边摇头,嘴巴抿得紧紧的。
孟素珊又眼巴巴地看向宋玉章,宋玉章也是边笑边摇头。
孟素珊道:“好啊,我的丫头跟了我十几年,这才几天的功夫,就被你五弟给骗走了。”
宋玉章道:“没这回事,我就是同她玩笑一句,大嫂你是正经人,听不得。”
“五爷什么意思?”晚兰笑道,“是说我不是正经丫头了?”
“你哪是正经丫头,你是正经的兰大小姐。”
孟素珊听着两人斗嘴,颇有些长辈瞧着小辈的慈爱,她三十几了没有生育,宋家也没有孩子,这样的情形落在她眼中,是可爱又伤怀的。
宋玉章察言观色,发觉孟素珊神色恹恹,于是对晚兰道:“兰大小姐,劳烦你拿两瓶橘子汽水。”
孟素珊回过神来,道:“我不要。”
“没事的大嫂,天热,喝一点吧。”
孟素珊道:“我怕冲了药性。”
“不会的,”宋玉章一摆手,晚兰同他嬉笑时很不讲规矩,见他脸色肃然时又不自觉地要听他的话,“拿冰的。”
晚兰进去了。
孟素珊将扇子放下,笑容柔柔的问宋玉章:“最近怎么不见你和庭静一起出去玩了?前一阵子我瞧你们好像还形影不离的……”
“哦……”宋玉章微笑道,“这阵子他码头太忙了吧。”
孟素珊道:“是么?”
宋玉章道:“大嫂,他是大忙人,我是闲人,总是我紧着他,他忙起来我也不便打扰。”
孟素珊眼睫下垂,轻叹了口气,掌心抚了下旗袍,低声道:“五弟,庭静脾气不好,”她抬头看向宋玉章,试试探探道:“你老实说,你们是不是吵架了?”
岂止是吵架,差点就打起来了。
宋玉章道:“没有的事。”
孟素珊道:“我这个做姐姐的,不敢说对自己的弟弟有多了解,也不敢劝你什么,拉偏架的事儿我做不出,我心里想着无论是谁的错,友情总是难得的,为一点小事断了往来,那就太可惜了,晋成说你迟早是要回英国的,到时候隔得远了,一点点情谊就都散了,那时候再后悔可就来不及了。”
宋玉章听孟素珊说着,语气恳求柔婉,琉璃眼珠里冒着动情的光,心想孟素珊这样柔和的性情要是分给孟庭静一半,他现在也不至于躲着孟庭静,担忧自己屁股的安危。
“我知道了,”宋玉章温柔道,“大嫂你放心。”
宋家几个兄弟各有各的狡猾,唯独这个大嫂倒真是个好人,宋玉章感觉她与小樱桃有某种程度上的类似,那种类似名为“母性”。
晚兰拿了冰汽水来,孟素珊到底是没喝,宋玉章不勉强她,叫晚兰替她的主人喝,晚兰高高兴兴地捻了吸管喝,三人在花园里又玩了一会儿,里头佣人出来问要不要开饭,孟素珊应了,让晚兰扶她上去躺一会儿再下来吃饭,她早上喝了药,一上午都有些困倦。
宋玉章独坐花园,喝着汽水,又到湖边看水鸟,水鸟文静端庄地漂浮在水面,对喝汽水的美男子正眼都不看一下。
没一会儿,佣人慌慌张张地过来了,“五爷。”
宋玉章叼着吸管回头,“开饭了?”
佣人满脸油光,一副上火的模样,“不是,来人了,出事了!”
宋宅外,一辆黑色汽车停在斜坡口,汽车前站着个身穿乳白色长裙的女人,女人头上斜斜地戴着一顶帽子,帽子上头缀了羽毛,俏生生地在闷热的风中微飘。
宋玉章跟着佣人出来,一眼就认出了女人正是乐瑶儿。
乐瑶儿听到宋家那铁门推开的声音,她飞快地扭过脸,帽子上的羽毛也跟着一甩,当她看到来者是宋玉章时,面上滑过一丝显而易见的失望表情。
宋玉章对身后紧张的佣人道:“你让她过来。”
佣人踢踢踏踏地跑过去,“乐小姐,那是我们五爷,您有什么话过去同他说吧。”
乐瑶儿手上攥着个精致的小包,面色冷然道:“我找的是你们家的大少奶奶。”
“大少奶奶不在。”
“那我就这儿等她回来。”
“您别这么死心眼……”
宋玉章远远地看佣人似乎是搞不定,四下张望了一下,确定没别的车了便提步过去,对佣人道:“你回去吧。”他看向乐瑶儿,乐瑶儿今日化了浓妆,粉腮红唇,虽然美,但美得很脆弱,宋玉章道:“乐小姐,还记得我吗?前一段时日,你电影首映,我同朋友过去捧过你的场,当时咱们见了面,还有郑克先郑先生。”
听到郑克先的名字,乐瑶儿眼神微微闪烁了一下,“我记得。”
“那咱们上车说?”
“我同你没什么好说的,”乐瑶儿边说边向前走,“我要见孟素珊……”
宋玉章展臂拦住了她,他微笑道:“乐小姐,我不妨告诉你,大嫂的确在家,可你见她,未必能达成你的目的,不,应当是一定会事与愿违,凡事不要太冲动,先为你肚子里的孩子想一想吧。”
乐瑶儿脸色大变,“你……你……”
怀孕的事除了郑克先和医院的医生,她没有同任何人说,这个人是怎么知道的?!
乐瑶儿六神无主地被宋玉章拉上了车。
车内没有司机,大概是她自己开车来的。
宋玉章进了车内,直截了当地问她:“你来找大嫂,是想要什么?是要钱去处理这个孩子,是要名分?还是单纯的只是想要摆脱宋晋成?”
乐瑶儿惊得说不出话来,大眼珠子盯着宋玉章,仿佛他不是个英俊漂亮的男人,而是个鬼,一个知晓她心事的鬼。
她来,就是想闹。
闹得宋家鸡犬不宁,闹得宋晋成不得不放弃她……
有孩子的事,她不敢告诉宋晋成,她怕宋晋成误会,也怕宋晋成发觉这孩子真正的来历,总之倘若向宋晋成坦白,必定是没有好下场。
怎么办呢?
听说宋晋成的妻子娘家背景深厚,闹一场吧,闹一场说不准那位宋太太就会逼得宋晋成跟她断了。
“我……”乐瑶儿不过也才刚满二十,她怀着身孕本就身心疲惫,加上来的目的不纯,此时六神无主,方寸大乱,直欲呕吐,她没吐,倒是先掉了眼泪,“我……你……”
宋玉章静静地等她平复心情,乐瑶儿好一会儿才缓过神,透过泪眼看向宋玉章,她先问道:“你怎么知道我怀孕了?”
宋玉章道:“那天在电影院你和郑克先说话,我路过听见了。”
乐瑶儿险些直接昏过去。
这人竟然连她的底细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乐瑶儿这下彻底慌了神,哆哆嗦嗦道:“我、我不是想来讹钱,我、我只是、只是不想、不想再同、同他有什么纠缠,我、我只想一、一个人好好过日子……还有我、我的孩子……”
“你慢慢说,”宋玉章低声道,“你放心,我没有恶意,我知道你很不容易,有许多事不是由得你做主的。”
乐瑶儿一听,刚止住的泪流得更凶了。
宋玉章轻叹了口气,干脆伸手将人抱在怀里,轻抚了她颤抖的肩膀,他身上的气息很干净,混合着淡淡橘子汽水的香气,乐瑶儿很快就止住了哭声,她坐起身,用手帕擦了眼泪,羞愧道:“谢谢你,宋先生。”
宋玉章道:“不客气,你是想离开宋晋成,是么?”
乐瑶儿捏着手帕边擦眼睛边点头。
“那么郑克先呢,你要同他私奔么?”
乐瑶儿放下手,神情萧瑟地淡笑了一声,“他是个没胆的孬种,我不指望他。”
宋玉章沉吟片刻,道:“大嫂性情温厚,你如果说你有了身孕,我想她不会同大哥闹的,或许她反而会赞成迎你进门做姨太太,所以你不能找我大嫂。”
乐瑶儿脸色都吓白了,她颤巍巍地点了下头,无助道:“那我该找谁呢?”
宋玉章在佣人通报乐瑶儿来了时,他的脑海里便逐渐浮现出一个一箭双雕的好主意。
“明天我带你去找我二哥,他应当会肯帮助你。”宋玉章温声道。
乐瑶儿走了,宋玉章也回去了,佣人跟在他身后擦汗,宋玉章道:“今天的事不要告诉大嫂。”
佣人理所当然地答道:“好好,一定。”
宋玉章继续道:“也不要告诉大哥。”
佣人的回答显然是迟疑了。
宋玉章停了脚步,回头看向了佣人,“家和万事兴。”
佣人这才发觉这漂亮得吓人的五爷神情中很有几分认真的意思,他犹豫了一会儿,想这也不是什么好事,于是也点头应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