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天草药晒得半干后, 由五斤成了三斤半。
虞滢带着这几斤草药去了朋来客栈。
因要避嫌,并未直接去客房,是在大堂谈的。
虞滢到的时候, 都不用她交代,小二阿福很机灵的去请了药商。
吴药商是个中年男子, 他原本听说一个妇人采药来卖,也没什么兴趣,但听到说她还与大药商签了数百斤的草药单子后, 便开始琢磨着小二是不是夸大了其词。
在客栈掌柜那处打听了一下,倒还真有这么一回事,也就生出了一丝好奇。
这药材要是品相不好, 那大药商也不会一下子订得这么多的药材。
左右衡量之后, 他还是决定先看一看这些药材的品相如何,再做决定。
而他并未说要哪些草药,只说要治风寒的草药,便是想探一探那小二口中的余娘子是不是有真本事的。
到了客栈大堂后, 小二引路到了一个年轻的妇人前。
看到了妇人脸上的黑斑, 乍一看有些扎眼,但再细看,才会发现妇人除了那几块斑外,五官倒是长得精致。
收起了异样的眼光,并未坐下, 只抬着下颚对着妇人, 以漫不经心的姿态说:“你就是余娘子?”
虞滢感觉到了对方的傲慢且不尊重人的态度, 她正要站起的动作一顿, 随而脸上的笑意淡了淡,并未站起, 以一种从容的态度应道:“我就是余娘子,不知这位先生如何称呼?”
“我姓吴……”药商声音一顿,她如此从容的态度回答,且还是坐着的,让他看着倒像是个回话的,眉头不禁一皱。
虞滢到底还需这单生意,所以还是站了起来,缓声道:“原来是吴先生呀。”一笑,又道:“先生若是有闲暇时间的话,不妨花些时间先坐下看一看我的药材。”
他坐下后,看了眼妇人:“那便把药材取来瞧瞧吧。”
虞滢知晓不是所有人都如同陈掌柜和先前的赵姓药商那般好说话,她总会遇上千奇百怪的人,倒是也不恼他的态度。
虞滢把背篓里边的几斤药材取了出来,放到了桌面上,而后道:“吴先生说要有治风寒温病之类的药材,因时间有限,所以只寻得这几味药,广藿香,大青,栀子,土忍冬。”
虞滢一一指向药材,同时说出药材的名字。
做药商的,本就要有一些药材方面的学识。
吴药商虽懂得不大全面,可原本就是来收治风寒温病的药材,所以听到这几样药材,扣着桌面琢磨了一下,便知一样都没有错。
收起了轻视的眼神,复而仔细检查她所言的那几样药材。
药材清理得很干净,而且看着就知道是最近两日采的,并不是什么陈年旧药。
他琢磨了一下后,抬眼看向对面的妇人,说道:“我已与本地医馆定了一批药材,毁不得约,所以即便余娘子你的药材再好,我恐怕也不能要多少了。”
说实话,药商心底到底有些可惜了,但若是毁约了,得赔付一大笔银子不说,那药材也不能拿回来,得不偿失。
虞滢听到药商说已与医馆定好了药材时,心头略一沉,以为这买卖要黄了的时候,又听到他说要不了多少,瞬间燃起了希望。
她露出笑容,道:“不知先生能要多少的药材?”
药商琢磨了一下,然后才开口道:“三十斤主治风寒温病的草药,价格方面的话,也是按斤来算。”
他低头看了眼桌面上的药材,想了想,说了个价钱:“十文钱一斤。”
听到这个价钱的时候,虞滢笑意缓缓敛去。
先前姓赵的药商说过,药材按照医馆收购的价格给她,也就是说这些个药材的价格有可能是医馆定下的。
那赵药商要的量大都是这个价钱,而小药商的价钱更是谈不下来了。
虞滢默了一下,随而露出浅淡的笑意:“先生这个价钱或许是比医馆收我的药材价要高了许多,可也比先生收医馆的药要低了很多。”
药商轻抬了抬眉,说道:“我这药材本就已经定好了,我是看在余娘子的药材品相好,才会勉为其难的要个三十斤,若是余娘子嫌价钱低的话,大可不必找我来谈。”
药商似乎吃定了面前的妇人缺钱用,肯定会贱价卖出。
虞滢又道:“山中的凶险也不比先生不远千里来收购药材的路途中少,再者我若是今日以如此低的价钱卖给了先生,那么往后做这药材买卖没个标准,谁还愿意出常价来收我的药材?”
药商道:“你我定价,不说出去就好,旁人怎么知晓?”
虞滢笑了笑,继而道:“那我分给旁人呢?”
药商露出了疑惑之色,又听她说:“山中凶险,怎可能是我一个女子进去采药,与我一块进去采药的人,还有帮忙引荐的小二,我不可能说出个高价,再给他们细微的工钱,如此,他们还会愿意给我做活吗?”
“就算我给他们开了高的工钱,我难道忙前忙后的,就挣那些微薄利润吗?再者,也很难确保他们也会对此事守口如瓶。”
药商沉默了片刻,还是不打算提高价钱,为难道:“主要是我这收了医馆药材后,预算也不足了,再者……”
他顿了一下,给对面的妇人画一个饼,说:“等十月我也还会再来云县收药材,倒是也不去医馆定了,直接到余娘子你这处定,那时再重新算价格,余娘子看如何?”
药商闻言,顿时一喜,他就知道妇人好糊弄。
“那就签订字据契约,按照先前药商与我开的二十一文一斤寻常药材的价格来算,一百斤起。”
虽说二十一文还比医馆低了一文钱,可他本就是做小买卖的药商,一年到头也就秋夏两季来收药,这回来了岭南收药材,下回就该去北面收了……
口头之约与签订契约是完全不同的两码事了。
虞滢早猜到了药商是糊弄自己的,从他现在微僵的表情可以看出,她猜得没错。
虞滢复而淡淡一笑:“这样吧,一人退让一步,十六文钱一斤,品相保持着九五成这样的成色,先生觉得如何?”
何叔他们是六七文钱,再除去了小二的,她起码要有一半的利润,这买卖才有做的必要。
不然,一次贱价开端,便会有许多次贱价。
药商闻言,当即皱眉起了身,说道:“就是十二文钱,你不卖便罢了。”
虽站了起来,却没有立刻要走打算。
虞滢看得明白,现在就看谁先坐得住了。
她也起身,有条不紊地开始收拾着桌面的药材,看得药商眉心一跳,但还是暗暗的抱有侥幸心里,觉得这妇人是在虚张声势。
虞滢在把药材都收入了背篓之中后,背到了背后,缓声说道:“既然先生与我谈不成一个好的价钱,那也只能可惜了,希望下回能有机会与先生做买卖。”
说罢,虞滢与药商略一颔首,然后转身离去。
医馆开出的价钱是二十二文,他卖到北边的医馆,能翻两番。
而这妇人的药材品相好,肯定还能提一提价钱。
十六文不仅不算亏,而且还会多赚了一些。
看着妇人已经出去了,药商衡量了一番后还是追了出去。
原本在一旁看着的阿福,心都提到嗓子眼上了。
他刚刚都已经在想十二文钱就以前不错了,余娘子为何要拒绝,要是十二文钱一斤,三十斤的话,他就能挣到三十六文钱了。
在失望的时候,看见药商追了出去,又瞬间有了希望,顿时对余娘子佩服得五体投地。
药商追了上来,也说明虞滢押注押对了。
买卖成了。
晌午回食肆的时候,正巧陈掌柜也搭好了线,那衙差应了这宴局,定在后日晚上。
回去后,虞滢便把这两个消息与何叔何婶说了,让他们第二日继续与自己一块进山采药,后日再与何叔一同去玉县。
宴局的事让何叔有些紧张,可一听买卖谈成了,什么紧张的情绪都没有了。
去找大儿说与官爷吃饭的时间时,更是一直拿着先前采的那几种草药来瞧,好让自己记住了草药的样子。
虞滢回到家中,在饭后把伏宁和伏安支出去后,她也把这两件事与伏危说了。
伏危沉吟了一息,而后道:“请客这事,无非就是捧着那衙差,让他高兴罢了,至于买卖这事……”
虞滢问:“有什么错处吗?”
伏危看着她,面色严谨:“毕竟此前药商都是去医馆收购药材的,现在少那么几个旅商,医馆也不会起疑,但若是你的价钱定得低了,那些旅商闻声都跑来你这处了,恐怕几家药馆会联合起来应付你,所以,在还未弄出名堂之前,还是低调为好。”
伏危所言,虞滢听后,也沉思了起来。
市场就是那样的价钱,她忽然打破了低价,肯定会成为同行的眼中钉。
想了想,她说:“当时想着毕竟是何叔何婶与我们做买卖的第一回生意,便急切想成事了,欠缺考虑了。”
伏危摇头道:“毕竟量少,而且价格也不是极低,一次两次倒是没有太大的影响。”
虞滢琢磨了之后,说:“那往后还是得按照先前的价钱了,虽然有可能竞争不过医馆,但胜在没有那么多麻烦,而且低价竞争,本就不是正经手段,对别人不好,对自己也不利。”
伏危听了她的话,面上忽露出一笑,说道:“与你谈事,倒让人觉着舒心。”
旁人指出的不足之处,她不会急于否认,而是认真思考那个地方不足,然后也承认不足,难得的是她能把别人良善的建议听进去。
虞滢浅浅一笑,并未说什么。
早上虞滢与何叔何婶一块进山采药,第二次去采药,比第一回熟练多了,但因是指定的药材,所以也就九斤左右。
第二日因要进城,所以也就采了一会就回去了,大概是四斤多点。
这十四斤晒得半干后,也就只有十一斤左右,加上先前的三斤多,也约莫有个十五斤了。
余下的十五斤半干草药,估摸着再花个两天就能采够了,也不急于一时。
宴请衙差的时候,虞滢买了两坛酒,一坛为五十文钱,于寻百姓来说也已然是美酒了。
她送了一坛给了陈掌柜,再留了一坛用来做招待。
同时也提前去朋来客栈定了两间普通客房,让吃了酒的几人有个歇息的地方,也能歇息得舒服一些。
她把订了客房的是与陈掌柜说了。
再把包好的五百文钱放在了装了果子的篮子底下,然后由何叔交给衙差。
天色差不多的时候,虞滢就先回去了。
因为担心招待的事情,所以虞滢晚间也睡不着。
第二会翻个身后,床侧外的伏危压低了声音道:“莫要太过担心,衙差不过是想要捞点油水,不想把事情闹大,所以油水足了,也自是会帮忙。”
虞滢闻言,又转了个身,面对着黑暗中的伏危,问:“以前,在武陵郡的时候,郡府的府差也会如此吗?”
伏危默了片刻之后,才言:“无论哪里都没有彻底清水之域,也没有彻底浑浊之地。”
伏危这话说得确实没错,无论是现在还是后世,无论是在哪里都没有彻底清水之域,也没有彻底浑浊之地。
她想了想后,随性道:“罢了,不想了,明天就能知道结果了,现在想得睡不着,也不过是给自己徒增烦恼。”
翻了个身后,数了数羊,倒也真的入了睡。
一宿过后,第二日早间何家父子就从玉县一路走回来了。
何叔说:“有三个衙差同来,见我们好酒好菜的招待,满心欢喜,那吴东家的表叔更是满口答应了去采石场的事情,他让我们及早去把赎银交了,他再到大人那处领令陪我们去一趟。”
说到这,何叔又道:“得亏是六娘安排得妥当,他们对那酒赞不绝口,又听在隔壁街的客栈安排了歇息的地方,第二日走的时候,脸上还是带着笑的。”
听了何叔的话,虞滢心头的大石总算是落了一半。
打通关系的事情算是完成了一半,接下来只需把草药收掇好交出去,三日后就可出发去采石场了。
何大郎道自己今日就算过去,工钱都会被扣完一整天的,还不如在家里帮一个上午,下午后再过去做活。
有了何大郎帮忙,到晌午的时候就采了十五斤左右的草药,等明日再忙活一天,活就全部忙完了。
活忙完后,也该是去采石场的时候了。
想到这,虞滢略有所思往何叔指出的采石场方向望去,不禁有些担忧。
——也不知那伏大郎夫妻究竟是什么样的人,究竟好不好相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