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 因药材多,虞滢一个人有些顾不上,所以要把伏安带上去玉县。
但伏安跟着去了, 罗氏眼睛看不见,伏宁还小, 伏危又下不了地,虞滢只得提前煮好了中午要喝粥。
这凉粉还是昨日下午她指导伏危做的。
虞滢与伏安也没吃, 搬着东西便出了门。
因药材着实多,所以虞滢便让伏安在村口守着东西,她往返了几趟才把草药搬来。
看着那一捆捆的草药从伏家搬出来, 田野上有人说风凉话。
“采那么多的草药有什么用, 指不定也挣不了几个银钱。”
“可不,那医馆的人挑挑拣拣的,还一直念叨着我把那些没用的杂草送去,最后那么一大筐的草药, 最后只得了一文钱。”说着看了眼那几捆已经看不出原来长什么样的草药, 又嘟囔的酸道:“我就不信她能卖得好价钱,顶多就五文钱。”
虞滢一听这声音,可不又是那日的翠兰婶么。
她转头瞧了一眼,一笑:“我挣了银子又不给翠兰婶花,翠兰婶那么关心我能挣多少银子作甚?”
翠兰婶想起前几日的威胁, 缩了缩脖子, 可接着又怂又要面子的道:“你那几文钱我还看不上呢, 你以为谁都像你们家那样吃的都是糟糠野菜, 连口正经饭都吃不起?”
虞滢笑着点头:“的确,我们家连口饭都吃不上, 比不得翠兰婶家能吃得起正经饭,日日大鱼大肉,好不快活。”
虽然虞滢承认自家困难,可不知为什么,翠兰婶听到她的话,却觉得心里头堵得慌。
陵水村谁家都没那条件日日大鱼大肉,余氏可不是看她笑话么!
可一时回怼了也很没面子,等想到词怼回去时,人也已经走远了。
这时,身旁忙活的妇人说:“不过话又说回来,以前天天都能见着伏家那两个小的四处找野菜,可最近这些天也没怎么见着了……”
说到这,又不免琢磨了起来:“那余氏不会真的挣了大钱吧?”
听了她这话,翠兰婶不禁眉头皱了皱:“不可能的事,那余氏就是挣了钱,也只会偷偷躲起来吃独食,怎么可能分给伏家人?”
另一个妇人说:“可我怎么瞧着伏安伏宁似乎和之前不一样了?”
翠兰婶嗤笑道:“那定是你眼挫了。”
说到伏家,妇人不得不感慨道:“伏家还真够倒霉的,孩子抱错了也就算了,那抱错的孩子还没一岁就被罗氏的妯娌抢去续香火了,以至于那个孩子对罗氏没有半点感情,且现在还生出了仇怨。”
伏家有两房,成年男子皆被处死,大房便是罗氏这里。
罗氏有两个儿子,而二房的伏二婶则生了两个女儿,没有男丁。
伏二婶一直记恨大房害得她没了丈夫,但因没有男丁延续香火,所以到这岭南后,便把伏家那抱错了的孩子抢了去养在自己身边。
每一回罗氏想去要回孩子都会被扫帚打了出来。
后来伏二婶常说孩子跟着罗氏迟早会饿死,跟着她才会有一口吃,事实也如此的时候,罗氏才慢慢的妥协。
翠兰婶回想起伏家二婶彪悍的性子,不禁打了个哆嗦,说道:“他们家都去武陵郡投靠养子了,估摸着是去吃香喝辣了,不会再回来了。”
妇人摇了摇头:“谁知道呢,他们家对先前的伏二郎也没见有多好,指不定会被赶回来呢。”
虞滢最后一次把草药搬到了村口,陈大爷的牛车也差不多到了。
虞滢与伏宁说:“今天小婶很忙,而哥哥是去帮忙的,所以不能带着你去县里,你要乖乖地在家里帮奶奶和小叔的忙,知道吗?”
小姑娘虽然很失落,可一听小婶似把重任交给自己的语气,她抬着头重重一点。
虞滢看到她又乖又懂事的模样,想着今天要是真的能挣到钱,就给她带一串糖葫芦回来。
摸了摸小姑娘的脑袋,温声说:“与奶奶回去吧。”
目送他们回去,虞滢便与伏安把药草都搬到了车上。
昨日去山里的时候,在村口遇上了陈大爷,他送了一斤荔枝来,说是让她继续做荔枝冰膏。
那荔枝凉粉,显然因她的“饥饿营销”卖得还不错。
昨日陈大爷来得也正好,虞滢与他商量了今日或会占了牛车大半地方,所以便让他莫要再载人了,她也会补回银子的。
陈大爷现在还指望着她把冰膏放在吴记食肆卖,所以当虞滢把六文钱给了陈大爷的时候,他说什么都不收。
虞滢推了几回,他还是不要,便也就作罢,但是这个人情还是要从别的地方上补回去的。
一路上,从未坐过牛车,且从未出过陵水村的伏安对所有东西都感到好奇。
哪怕沿途都是山山水水,或是途经一两个与陵水村无甚区别的村子,但他就是觉得新奇,一直趴在板车的栏杆四处张望着。
直到入了玉县,没见过什么世面的伏安,更是睁着一双大眼看着他以为的“繁华”。
人来人往,擦肩接踵。小摊小贩站满了街道两旁,有车摊子,有草席一铺的摊子,也有就地摆摊,热闹的景象让他目不暇接。
虞滢打算先去吴记食肆,然后再麻烦陈大爷把草药运到客栈去。
不一会,到了吴记食肆,虞滢提起木桶进去,却发现伏安站在门口处踌躇不前。
他望着食肆,双手不安地捏着衣角。
伏安想到了自己一身全是补丁的破旧衣衫,怕被嫌弃或是被驱赶。也就不敢进到干净的铺子中
在陵水村里天不怕地不怕,似个小大人一般护着家人的伏安,她现在在他的那双眼睛里边看到了不安与自卑。
虞滢看出了他的窘迫与怯意,虽现在喊着他与她一块进来,只会让他更不安,但是想起书中他被拐子拐走的情节,她还是喊道:“桶有些重,你来搭把手。”
伏安闻言,一下子就忘记旁的,忙走了过去,伸手提着提手的另一边。
入了食肆,小二脸上前,好奇看了眼她身边的男童,虞滢道:“是我的侄子。”
小二点了点头,笑着说:“冰膏给我吧,我拿去后厨。”
在陌生的地方,伏安心头忐忑不安,唯有跟着虞滢,他心里才能感到踏实。
陈掌柜倒是没有太过在意伏安,他笑与虞滢说荔枝冰膏。
“你说的法子还挺管用的,我还琢磨着买四文钱太贵了,旁人会望而却步,但却不想有钱的人也大有人在。”
“爱食荔枝的人多,所以说有荔枝味的,都来了兴致,可一听价钱就望而却步了。晌午的时候也就两个人点,我还有点担心会卖不出去,可谁能想下午就有人来卖了,那些士族差小厮前来,也没谈价钱,一下子就要了四碗。晚上有来吃暮食的人,也点了剩下的三碗。”
虞滢一愣,疑惑道:“我记得最多七碗量,怎出来了九碗?”
陈掌柜四下看了眼,压低了声音与虞滢道:“我这不是学起了那些大酒楼么,他们量少,可摆盘好看呀。”
陈掌柜笑着继续道:“我选了几个精致,但量却不多的瓷碗装冰膏,然后再在荔枝冰膏里边放了几片鲜艳芍药的花瓣,看着就是贵且有排面的吃食,谁还会在意量多一些还是少一些?”
虞滢闻言,不得不佩服陈掌柜的经商之道,也难怪小小的食肆还会请一个掌柜。
虞滢看了眼食肆半旧的桌椅,收回目光后,说道:“可还是一时的,毕竟酒楼人家吃的是排面。”
陈掌柜也赞同地点了点头:“食肆到底是地方小了些,但也是买个十日左右,也不大影响。”
虞滢笑道:“陈掌柜也不必自谦,酒香不怕巷子深,厨子的手艺好,只要进了食馆就很有可能成为回头客。”
陈掌柜听到好话,眉眼露出了笑意:“好一句酒香不怕巷子深,承余娘子的吉祥话了,我这等着生意上门了。”
两人继续客套话后,陈掌柜把账结给了虞滢。
毕竟也要借用食肆出手,虞滢这边的人工也不算进去,所以荔枝凉粉只扣除了糖水和荔枝的成本,再重新算利润。
十七文钱加上这前两日凉粉的量,共是五十五文钱。
结了账后,虞滢说:“毕竟荔枝不便就存,再者我总是提着这么多东西来县里,到底不便,所以我想与陈掌柜商量一个事。”
虞滢道:“我往后带着材料来县里每回下午借用陈掌柜的厨房一用,只一刻左右来做冰膏,不知方不方便?”
陈掌柜诧异道:“借用厨房倒是不成问题,只是一刻时真的就够了?”
虞滢点头:“因为材料都在家中做好了,只需要最后一道工序,所以差不多是够的。”
到底也能方便铺子售卖,陈掌柜也就应了。
应了之后,虞滢便托陈大爷把他们送到朋来客栈。
*
到了客栈,到底鱼龙混杂,虞滢也就牵着伏安进去。
伏安看了眼牵着自己的手,悄悄地握紧。
虞滢感觉到了那有一层厚茧子的小手握进自己的时候,转头看想伏安,他立马转头望向了别的地方。
耳朵黑里透红,显然有些别扭
虞滢没有说什么,继而牵着他到了客栈的柜台前,与掌柜复述了一遍先前药商所言。
许是掌柜把她认出来了,所以很快便让小二去喊人了。
不一会,人来了,来的还是上一回的那个中年男人。
见她的药材似乎有些多,便让小工去帮忙搬了进来。
那中年男人也没有过多言语,只按章办事的检查药材。
药材的成色比在医馆收的要好,中年男人虽什么都没有说,但脸上也露出了几分满意之色。
依次称了几等药材的重量后,普通草药为二十二斤七两,一般的是十斤四两,稀少一些的为两斤八两,总共是七百四十九文。
男人算了个整,给她七百五十文。
虞滢见药材解决了,便问:“不知这位先生怎么称呼?”
中年男子淡淡道:“先生不敢称,叫我罗掌柜就好。”
虞滢唤了一声“罗掌柜”,然后才低声道:“我这有些好东西想给罗掌柜瞧一瞧,不知罗掌柜能否借一步说话?”
罗掌柜眉头微佻,思索了一下。
这妇人送来的草药不仅比医馆的品相好,且种类也多一些,显然是有真本事的,所以对她所言的“好东西”倒是来了几分兴趣,也就点了点头。
虞滢让伏安在原地等着她,她与罗掌柜走到了院子另一头。
虞滢把背篓里边的白布掀开,露出了底下的何首乌,她说:“这个大小与重量,起码十年以上。”
罗掌柜见过好东西,所以并没有太过惊讶,只是这何首乌罕见,所以还是露出了几分诧异之色。
虞滢道:“罗掌柜不妨检查一下可是真货。”
罗掌柜沉吟了一下,伸手进了背篓之中,拿起何首乌上的藤仔细查看,再而把小的那块根茎拿出来仔细辨认,再低头嗅了嗅气味。
半晌过后,罗掌柜点了头:“确实是何首乌没错。”
虞滢问:“不知罗掌柜开什么样的价钱?”
罗掌柜仔细思索了一会,才开了价:“八两。”
虞滢沉默了一下后,道:“我知道外边的何首乌是值钱的。也知道在这玉县没有门路,我也卖不起价钱。更知道拿去其他地方卖也不大稳妥,所以我并未想着罗掌柜能给我开多好的价钱,只是希望罗掌柜能出个诚心的价钱。”
罗掌柜平静道:“确实如你所言,药材本就是暴利,若无暴利,无人会冒着险不远千里来岭南收购药材。岭南途中有多少难以预测的凶险,恐怕也不用罗某多言了。”
停了一下,又道:“再者今日若是个不懂行的送来这东西,我只会开六两,但娘子你是懂行的,所以罗某才会多开二两。”
话虽这么说,但虞滢知道肯定有商量的余地的,所以她应道:“我也不是贪心的,也不会与罗掌柜多磨,所以希望罗掌柜再往上提一提,一口定价。”
罗掌柜听了她的话后,略一沉思。
半晌后,他道:“你且在这等候,我去询问一下话事的赵东家。”
说着,他便转身离开了院子。
虞滢目送他离开后,看向另一头伏安,朝着他喊了声:“还要等一会。”
伏安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
不一会,罗掌柜回来了:“赵东家说,再给娘子添个八百文,图个好兆头。”
虞滢听到这个价钱,有些失望。
原本以为能凑个整,得个十两,但显然是她想多了。
这时罗掌柜又接着说:“但赵东家说娘子实诚,草药也收掇得干净,所以三种等级的草药皆涨一文钱,且往后每回来这玉县收药材的时候,都会以这个价钱来收娘子的药材。”
虞滢闻言,心头一动,但面上却也不显:“赵东家往后可是要继续收我的药材?”
罗掌柜点头,说:“每年这个时候,还有入冬前,也就是十月初还会来收一次草药,也是在这朋来客栈,到时候主要收可治风寒等冬日疾病的药材,娘子届时有多少草药都可送来。”
虞滢迟疑道:“若是往后赵东家都能收我的草药,这何首乌的价钱我便不提了,但是万一我在这几个月都费时间准备了上百斤的药材,但掌柜不收,又或者不来了,我何处说理去?”
罗掌柜:“来岭南收购药材的不止我们一家,便是我们不收,以娘子这些药材的品相,别人也会收。”
虞滢当然知道有这个可能,但是得有门路才行呀。
琢磨了一下后,虞滢道:“可赵东家与罗掌柜这里不坑人,我自是想要与二位继续做买卖的,再说了,这口说无凭的,让人心里没底,还不如立下字据为证。”
听着她的话,罗掌柜难得一笑,想起赵东家说的话。
说这妇人送来的草药比他许多医馆收购的都要好,如果可以的话,下回来玉县就找她收药材。
罗掌柜衡量了一下后,说:“那娘子你暂且等着,我再与东家商量一下。”
约莫半晌后,罗掌柜带着一个三十开头的男人走到了后院,也就是虞滢在吴记食肆见到那个药商。
赵东家道:“听罗掌柜说你要立字据为证,也不是不可以,但是你能确保之后的药材都与现在的药材品相一样?”
虞滢不卑不亢的道:“凡事没有十全十美的,我只能保证到时候有九成五的品相优良。”
赵东家闻言,笑了笑,说:“你要是应下全部都能一样,我倒是有些不信,你这么说,我倒是放心了。”
他看向罗掌柜,说:“写一个字据,五百斤药材到顶,以下不限,把收货的日子也写出来,若是到时候不收药材,赔付五两银子,另外顺道与她说一说侧重收哪一些药材。”
说罢,看向眼前的妇人:“你看,如此可行?”
虞滢点头:“如此自是最好。”
见她应了,罗掌柜便去寻笔墨写了两张字据。
赵东家落下姓名,将整个手掌印上了印泥,随而在两张纸上摁上了掌印。
虞滢也如法炮制,回忆了一下余六娘的字迹,但因记忆模糊,只能凭着感觉来写。
自小在祖父的教导之下,虞滢练得一手好的毛笔字,倒是不用担心写得歪七扭八的。
落下掌印后,小工也取来水给她清洗了。
收好了契书后,不一会,罗掌柜便让她随他去取银子。
虞滢不放心伏安不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所以便把他也一同带去了。
入了屋中,看到罗掌柜拿出来的银子,伏安瞪大了一双眼,眼中全是震惊之色,心底久久不能平静。
罗掌柜捧了五贯钱放到了桌面上,说:“这里是五千文,另外我会称一些碎银子给你,不足的再另补给你铜板。”
虞滢也是对古代的银子流通还是有些了解的。
在古代,寻常老百姓多是用铜钱流通,用碎银子的也少,银元宝更是不用说了,有的人可能一辈子都没见过银元宝长什么样,所以罗掌柜给的多为铜钱倒也是正常的。
罗掌柜开始称碎银子,称好了又补了二十来个铜板。
虞滢把碎银子和铜板收入了她自己做的荷包中,再问罗掌柜给了一方深色布包裹着那看着有几十斤重的铜板。
把一包的银子放入了背篓之中,沉甸甸的感觉让虞滢既踏实却又不踏实。
前者是不用为赎回伏安伏宁爹娘的银子而忧愁了,后者是身怀“巨款”在外,心里边总是七上八下的。
离开了客栈后,虞滢低声嘱咐伏安:“刚才在客栈听到看到的,不能告诉任何人,连你奶奶都不能说,就怕走漏了消息被人抢走了,你知道吗?”
傻了许久的伏安终于回过了神来,他深呼了几口气来平缓现在的心情,片刻后,才应:“我知道的,连口吃的都有人抢,更别说……”他顿了一下,没有往下说,而是小声却严肃的道:“我谁都不说!”
虞滢很满意他的反应,也小松了一口气。
时下虽然有银子了,可虞滢更是不敢乱买东西。
她只是买了三斤米和十个鸡蛋,还有就是想买给伏宁的糖葫芦。
她买了两串。
伏安一串,伏宁一串。
虽然家中有很多缺的,可她也只敢卖这么一些了,毕竟财不外露,买得多了,难免引得旁人注意,生出了拦路抢劫的心思。
时下也只能等把银钱都放在家中后,再出来采买需要用到的东西,如此才能买得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