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试炼

两位女性齐齐陷入沉默，雅典娜和金丝雀都不是蠢人，生活在箱庭之中，都有自己的一套逻辑，接触到了新的情报后，理所当然的将情报加以推算。

陆明也不知道她们究竟想到了哪里，他对箱庭的既有信息所知，九成九都来自于金丝雀所说信息的整合，他也就负责开个脑洞，推测究竟哪条对哪条错，他是完全不负责的。

正如有一位科学家所说，天才是百分之九十九的汗水加上百分之一的灵感——在箱庭这三个月中，陆明觉得自己没办法将那‘箱庭常识’百分之九十九的汗水补齐，但他只需要拿出灵感来，有的是其他人的汗水能证实这灵感究竟有没有用。

比起不知道活了多少年的老牌女神，金丝雀不管多聪明，但年龄上仍是小孩子，惊讶几乎摆在了表面。

从离开西区，从拥有了自己的好奇心开始，她被诸多神群培养的目的，就是反乌托邦魔王，在这方面她和万圣节女王极为类似，这也是她和万圣节女王关系较为亲密的原因——万圣节女王被凯尔特神群召唤出，就是为了应对反乌托邦魔王，金丝雀被神群培养，同样也是因此。

但也不仅仅如此。

高墙的尽头是什么？

这是金丝雀有生以来，听到的第一个问题，也是她人生的全部。

并非井然有序的旷野，巍峨不见其顶的山峦，浩渺无垠的大海，璀璨耀眼的星河宇宙……在这箱庭之中，存在着无数种可能性，无数种让人心潮澎湃的相遇，无数种让人无法平静的奇迹。

活着，是人类最根本的需求。

如果仅以‘活着’为定义，那封闭世界无疑是天堂，就算是三位数的争斗，如果不是全力对路人下手，都不会威胁到封闭世界之中的人类，对人类来说，纵观整个人类史，都不存在比这更安全的地方了。

但人类的需求，绝不仅仅是活着。

封闭世界中的人类不理解自由，不理解爱——若仅仅如此，倒也罢了。

金丝雀是浪漫的现实主义者，她不会说什么自由、爱、好奇心比生命都重要，她本人是这么想的，但她也能理解将生命看的更重的其他人想法。

但哪怕是生命，封闭世界中人类的生命，也毫无价值。

封闭世界中的人类不是想活着所以活着，而是因为活着所以活着，活着对他们来说仅仅是结果，在结果之余，除了给神灵提供信仰以外，没有任何其他东西存在。

不需要为了衣食住行而奋斗，也不受到疾病的困扰，全心全意信奉神灵，导致的结果是，哪怕饿死病死老死，封闭世界中人类的内心都不会有一点变化。

对那些人而言，死亡毫无意义，一切都毫无意义，信仰神灵并非是因为神灵赐予的一切，而是理所当然——所以他们本身，对他们自己而言，便是毫无意义。

那样的人类史，那样的结局，金丝雀绝对不能接受。

说别人的生活毫无意义，这或许是一种傲慢，但就算金丝雀放言西区的人类生活毫无意义，全箱庭西区，会站出来反驳她的，也只有神灵，不会有任何一位人类，站出来反驳她一丝一毫。

金丝雀不会接受这样的结果和未来，打倒反乌托邦对金丝雀来说绝不是什么使命和命运，而是金丝雀真真切切，源自内心，就算她只是普通人也会改变哪怕一点的想法。

当听到陆明所说，她本身能在箱庭西区觉醒好奇心，绝不是巧合时，金丝雀瞬间将事件理解了小半。

如果她不走出箱庭西区，反乌托邦魔王的力量成长速度必然会减慢。

封闭世界之中，所有人类都信仰着神明——然而，支撑这种信仰存在的，也是力量。

人类为神灵提供信仰提供力量，神灵通过力量控制人类的信仰，这是一个无限循环的过程，并非是一劳永逸的过程。

人类会生下人类一代又一代的传承下去，人类复杂且多变，就算再衣食无忧的封闭世界中，也必然会有人萌生好奇心，发展成无数种模样——封闭世界在为魔王提供信仰的同时，也需要魔王消耗自身的力量来维持。

假设反乌托邦魔王将人类的‘好奇心’……金丝雀微微摇头.

不，假设魔王将人类的‘好奇心’‘求知欲’‘贫穷’‘饿死’等等概念综合到了一起，封印并将其压制，形成了如今的封闭世界，她在封闭世界中获得了好奇心……要么是魔王的阴谋，要么是魔王已经没办法将那些概念压制住了。

她或许不应该走出西区，接受神群的教诲，在西区之中，她迟早能一点点的觉醒自我，或许才是对封闭世界最大的打击。

当她踏出西区的瞬间，就意味着反乌托邦魔王抛离了一大块负担，同时恐怕也意味着，她确实是反乌托邦魔王的弱点。

举一个最简单的例子，对西区中的人类而言，对神灵的信仰只不过是‘习惯’一般，对这些人类而言毫无意义的行为，信仰神灵也可，不信神灵也可。

箱庭之中，灵格和功绩会汇总——全箱庭西区的人类，都没有半点的自我意识，她作为唯一存在自我意识的西区人类，岂不是能代表箱庭西区？

当进行选举时，如果不要求最低票数，就算参与投票的人数以亿万计，若是投票者只有一人，也可以一票当选。

当然那只是理论上，事情远没有这么简单，如今能代表箱庭西区的是神灵，但现在她获得的认知并非毫无用处。

金丝雀所知，在诸多神群讨伐其他人类最终试炼时，如果没有能够跨越试炼的人选，神群会打败最终试炼后将其封印，直至能培养出合适的人类英杰为止——依照金丝雀如今的认知，只要能够打倒打败并且封印反乌托邦魔王，她接下来很轻易就能以‘西区人类代表’的身份，彻底抹除反乌托邦魔王存在的可能性。

——虽然现在困扰箱庭的问题是没有力量能打倒魔王，而不是打倒魔王后如何消除人类最终试炼。

金丝雀心态略崩时，雅典娜却将目光投向了陆明。

箱庭之中，将力量以七位数到一位数的形势划分等级，智慧没有这么详细的等级划分，但并非没有划分标准。

箱庭的智慧划分，既然游戏主办者破解谜题的能力，为——‘不存偏见之眼’。

在参与其他人准备的游戏时，往往会遇见重重困难种种陷阱，又因为箱庭存在概念收束的问题，能否不含任何偏见，以最公证最全面的角度看待一切，迸发自身智慧的灵光，将被隐藏在概念层次的真相寻找出来，是判断一位游戏主办者能力最重要的要素。

金丝雀被许多神群看中，并非因为她是出自西区且存在好奇心的唯一一人，还因为金丝雀是天生的游戏主办者——但金丝雀作为游戏主办者的天赋，很大一部分原因也是她出身于箱庭西区。

人类是极为复杂的生物，就算是神话中创造了人类的那些神灵，也没有人能放言，自己彻底了解了人类——但箱庭西区的人类，并没有那么复杂。

只要是人类，就算是再怎么公正，也必然会因为从出生以来接受到的重重教育，种种观点影响，在破解谜题时带上自己的偏见——甚至就算人类想要做到以不含任何视角的状态看待问题，但也完全不清楚，那究竟是什么状态。

——但金丝雀知道。

西区封闭世界中的人类，连自我都不存在，这和不存偏见并非完全相同，但却也极为相似。

以箱庭的常识来说，金丝雀知晓何为不存偏见，有着对万事万物的好奇心和热情，在雅典娜看来，金丝雀是天生的游戏主办者和攻略者，在这一点上，就算她这位智慧女神都有不如。

只要给金丝雀足够的信息，她就一定能整理出解开谜题的线索，而在箱庭之中，不存在没有线索的谜题和游戏——如今的金丝雀还有些稚嫩，比起她这种老妖怪还差了些，但金丝雀未来在‘智’方面的上限，在雅典娜看来，还要比她高些。

如果说金丝雀是雅典娜眼中天生的游戏主办者，那……

对陆明，雅典娜不知道如何给出恰当的评价。

充满幻想和推测意味的设想，被诸神间埋下的种种坑种种伪典所蒙骗——当然，这也只是代表他并没有成为优秀游戏主办者的天赋，如果能认识到这一点，有自知之明，算计别人很难，不被算计还是勉强可以的。

但也正因通过幻想推测出真实的结论不现实，当这事发生了，反而问题更大。

雅典娜心中叹了口气，万圣节女王和很多神群说明了外来者的存在——但要知道，在诸多神群眼中，箱庭并非是世界中心，而是神群所制造的存在。

箱庭本身是一个观测点，在不断观测往外界后，对外界的影响力才不断扩大，事到如今，箱庭观测到的世界也在不断增加。

没有人清楚箱庭核心还未观测到的世界数量是多少，其中未必不存在比箱庭更强的世界——仅仅是理论上的可能性，就和宇宙之中存在外星人的几率差不多，如果宇宙无限大，就必然存在外星生命，但谁都没见过。

故对于外来者，雅典娜并没有太过在意，这并非地球人对于外星人的，而是世界之于世界，箱庭观测其他世界都已经发生远不止是几万次了，就算偶然观测到了大佬，无外乎箱庭重新洗牌，这并非是未曾发生过的——若是连箱庭都刚不住的大佬，那就投入对方呗，强者在哪里都是强者，总不至于有世界人均爆星系吧？

换了帝释天这种人大概很担忧，但雅典娜的智慧告诉她，担忧也没啥用，不如摸鱼。

但如今，事情却超出了她的预料。

她想来，外界人要么瞬间被箱庭观测，要么逐渐被观测——瞬间被观测，外界人就约等于箱庭的原住民，逐渐被观测甚至无法观测的情况下，外界人干涉人类史，都会引来箱庭的清道夫，倾颓之风降临。

却能通过猜测得出正确结论，还没召来倾颓之风——因为是外界人，所以不受箱庭概念收束的干扰？

雅典娜暗中咂舌，这放到诸神的恩赐赛中，不就是作弊？作为希腊最强的游戏主办者，她再清楚不过这代表什么了。

将陆明的特殊性当成了所有外界人的特殊性，雅典娜稍微想歪了一些——毕竟陆明的情况有些特殊，依照雅典娜的想法，如果这种特殊性来源于个人，能无视箱庭的规则收束，少说也要二位数实力，至少箱庭的二位数做不到。

在她感知之中，陆明的实力没到那个程度，那这种特殊性自然是来自于陆明所在的世界。

雅典娜提起了几分兴致，脸上露出了几分认真，对陆明道：“有没有兴趣来我这？”

陆明：“……什么待遇？”

“好商量。”雅典娜眼神微眯，她并不清楚外界人是否稀有，但她能确认的是——哪怕这是因为箱庭的观测，再有一段时间外界人层出不穷，最先把握住这潮流的，就能获得更多，适当的做个局，坑其他神群几个超高等级恩惠不是问题。

——如果外界人极为稀有，能握在手里就赚翻了。

金丝雀无奈扶额：“师父，我们已经先和女王签订了契约。”

陆明摊手：“反正是对反乌托邦魔王限定契约。”

雅典娜摊手：“反正是对反乌托邦魔王限定契约吧？”

金丝雀叹了口气：“但女王绝对不会这么想，她会以为自己的人被挖了。”

雅典娜轻笑了声，吐了吐舌头：“没关系啊，反正好处归我，女王上门兴师问罪，就唤醒宙斯，让他去和女王刚正面……”

说着，雅典娜忽然抬起了头，以往懈怠的脸上挂上了凝重。

“这个气息……最大成长的龙种……啧，麻烦。”

金丝雀顺着窗户望向了天空，

那是八头八尾，每一只头都能填满山谷的庞然大物，身躯之上长满了青苔和树木，脚下踏着以千米计数海浪的龙王。

前人类最终试炼之一……

金丝雀叹息道：“这次是八岐大蛇吗……”

反乌托邦派来追杀她的前人类最终试炼，也不是一次两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