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好了,我起,我这就起!”窦沙一跃而起,光着脚站在床边找衣服。然而,衣服刚刚穿到一半儿,他却又迟疑着扭头,“姐夫,就咱们仨?”
“怎么,你怕了?”明知道窦沙爱面子,韩青却故意问道。
“怕?我自打从娘胎里出来,就不知道一个怕字!”窦沙立刻挺胸抬头,将还没发育完全的手臂,在韩青面前屈屈伸伸,“我这是谨慎,毕竟咱们三个在这里人生地不熟!”
“小声,你再喊几句,就把伙计吵醒了。我可不敢保证,这里边没有红莲教的人!”韩青白了他一眼,低声提醒。
随即,又想了想,用同样低的声音解释,“红莲教不是军队,即便是分舵,平时也没几个人常驻。大部分教徒,平时都要各做各事,各回各家。包括他们的舵主,平时也不在。只是在教中有大事要宣布的时候,才会把他们召集起来!”
“嗯,我明白了。周主簿就是定安分舵的舵主,他家却不是分舵!”窦沙一点就透,再度兴奋地挥拳。“大冷天,他们肯定想不到,有人会打他们分舵的主意!”
然而,韩青的下一句话,却又兜头给他泼了一盆冷水,“你的任务是保护你姐,听到没?”
“噢!”窦沙立刻又开始发蔫。然而,没等他将脑袋耷拉下去,耳畔却又响起了韩青的声音。
“你练的是铁布衫,虽然还没练成,可寻常匪徒,休想伤得到你分毫。而你姐就不行了,她是一介女流,原本力气就小。又是大病初愈。”
顿了顿,韩青继续低声安排,”你负责保护她,她负责放飞刀和冷箭掩护我。这样,咱们三个配合起来,就能当一支军队使!”
“嗯!”窦沙听了,眼睛又开始闪闪发光。韩青却仍不放心,又将自己在定安县找人订制零件,悄悄组装的粗布插竹板折叠盾和铁管突火枪,翻出来给此人背在肩膀上,才算准备停当。
而住在隔壁的窦蓉,也悄悄地钻了过来。在韩青的提醒下,三人又各自披了一件由靛蓝和黄土染色的披风,随即,快速奔向马厩。
驿馆如果放在二十一世纪,就相当于官办的招待所,里边伙计,自然不可能勤快到哪去。
所以,韩青和窦蓉、窦沙姐弟,顺顺利利就取到了坐骑,从后门出了驿馆。从始至终,都没惊动任何人。
三人策马风驰电掣,半个时辰之后,来到了一片荒凉的山区。
四下里一片漆黑,而头顶的星星,却一颗颗明亮得宛若蜡烛。
在漫天星斗之下,不远处的山巅之上,隐约有几点萤火中尾巴大小的亮光,闪闪烁烁。
不用猜,窦沙也知道,萤火中尾巴的位置,就是红莲教设在庆州的分舵。顿时,心脏紧张得砰砰乱跳,呼吸声也变得又粗又重。
“暗处往亮处看容易。而在明亮处的人,看暗处,却是两眼一抹黑!”韩青的话,又及时响了起来,让窦沙的心情,瞬间就变安稳了许多。
“山中一到夜里,兔子,獾、狐狸等野兽,就会出来觅食。红莲教分舵的贼人,也分辨不出哪些动静来自咱们。”在金牛寨积累的狩猎经验,又派上了用场。韩青一边介绍,一边跳下坐骑,拉着缰绳绕向远处的山巅侧后。
窦蓉反应迅速,立刻也跳下了马背。窦沙稍稍慢了半拍,但是,很快也默默地选择了见样学样。
“这边的地形,我也不熟。但是,选山寨,肯定需要易守难攻。上山的正路,相信贼人肯定会盯着,咱们想办法从侧面摸上去。今天不行,就明晚再来,不急于求成。”韩青回头看了看,然后一边找路,一边低声介绍。如同一位带领学生出来训练的老师。
干这种事情,其实最好的选择,是他一个人出马。但是,将窦蓉和窦沙姐弟俩丢在馆驿,他却无法安心。
以他当兵时受到的那些训练,和眼下这幅结实的身板,即便被红莲教徒发现,也不难脱身。而将窦蓉和窦沙丢在驿馆,姐弟俩最后肯定却要落在贼人之手。
所以,还不如干脆将姐弟俩都带着。虽然未必能给他帮上什么忙,至少逃走之时,不会丢下任何人。
窦蓉和窦沙两个,却不知道韩青的良苦用心。全都为能够与他并肩作战,而感到兴奋且紧张。
二人跟在韩青身后,亦步亦趋,呼出的水气,被夜风吹成了一团团白雾。
因为对地形不熟,有好几次,韩青都把二人带到了绝路上。但是,夜很长,他们有足够的时间掉头而回,从上一个拐弯处重新开始。
不知不觉间,子时就过去了。后半夜的山风更大,掠过赤裸的岩石,发出的声音如同鬼哭狼嚎。
偶尔稍不留神,三人踩松的石头,就会顺着山坡滚下去,声音落在耳朵里,宛若一连串闷雷。然而,却始终高不过风声,并且在转眼间,就与后者彻底融为一体。
“是老天爷在保佑咱们!”窦沙紧张的心情,渐渐平复。望着头前探路的韩青,斗志昂扬。“保佑咱们行侠仗义,除暴安良!”
唐传奇中,大侠通常都会得到老天爷的庇护。他相信,此时此刻,自己、姐姐和姐夫,也是一样。
夜幕为他们提供了最好的掩护,风声遮住了一切动静,而山巅上的红莲教徒,却轻敌大意,根本意识不到,有人胆敢趁着夜黑风高,来摸他们的老巢!
至于寒冷、疲惫和危险,窦沙强迫自己将它们一起忘记。
做大侠肯定有代价,否则,人人都成了大侠,大侠就不再值钱了。
而他今夜所付出的代价,不过是被寒风吹得脸上生疼,被山路累得腰酸背痛而已,实在不值得一提。
如是想着,他就越发精神抖擞。跟在韩青和窦蓉身后,从山前绕向山后,在没有路的地方寻找道路,曲折,蜿蜒,忽上忽下,有时候,还不得不掉头而回。
但是,距离山巅上那萤火虫屁股般的灯火,却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也不知道走了多远,前方的韩青,忽然停住了脚步,轻轻举起了右手。
窦蓉和窦沙两个,立刻也止步不前。随即,迟疑地举头四下张望。下一个瞬间,惊喜就涌遍了他们全身。
他们发现,自己已经来到了一座孤零零的山寨脚下。距离山寨的木头围墙,只隔着一段陡峭的岩壁。
那段岩壁,大约三丈多高,斜着向外探出,底下完全可以藏住五六匹马和七八个人。在岩壁的中央处,隐约还有数道风化而成的缝隙。数棵三尺多高的柏树,倔强地从岩缝中长出,就像一只横着伸出来的巴掌。
“我先上,你们姐弟俩帮我拉绳子!”韩青低声吩咐了一句,随即从马鞍旁取下一个装满长钉的背包,从里边抽出一支长钉,站在马背上,将其狠狠插进了岩缝。
随即,他将绳索一端系在自己腰间,中央绕过长钉,另外一端,则交给了窦沙。“拉紧绳子,看我的手势,我让你放松,你就放松!”
“嗯!”窦沙看不懂韩青要做什么,只管用力点头。
韩青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又冲着满脸紧张的窦蓉笑了笑,将一个装着七八根长钉的背包背在肩膀上,纵身扑向岩壁。
他的双手和双脚,与岩壁一接触,立刻变得无比灵活。以窦沙和窦蓉姐弟俩无法相信的速度,抓住岩石凸起部分,不停地向上移动。
转眼间,两条腿就超过了刚刚插进岩缝的长钉。他向下打了个手势,示意窦沙将绳子放松数尺。然后将身体舒展,从背包里,抽出第二根长钉,深深地插进自己头顶上方的石头缝隙中。
对韩青来说,比起徒手攀岩,有绳索和长钉帮助,向上攀爬要简单很多。他真正需要注意的是,避免长钉插得不够牢固,无法在关键时刻,为安全绳提供支撑。
那样的话,他肯定会被摔个筋断骨折。窦蓉和窦沙姐弟俩,也肯定应付不了他受伤后的严峻情况。
所以,韩青不敢有丝毫的大意。每次挪动安全绳的位置,都要反复拉扯几次。确定绳索和长钉的组合,能提供为他提供足够保护,才继续攀援而上。
这样做,他的攀爬速度难免会变慢,甚至因为长钉偶尔被拔出掉落,发出了吓人的声响。然而,小心和谨慎的态度,却让他收到了足够的回报。
直到他整个人站在了断壁之上,都没遇到任何真正的危险。而长钉落地的声响,也没引起山寨内贼人的任何关注。
红莲教终究只是十一世纪的“古老”组织,其内部结构,远不如二十一世纪的军队精密。纪律和人员训练,跟后者更是差了十万八千里。
寒冷的天气,陡峭的地形和平素与官府勾结所带来的优越感,令留守在庆州分舵内的每一位教徒,都相信自己绝对安全。原本就粗糙的哨位,也形同虚设。
当韩青用绳子将窦蓉和窦沙姐弟俩,拉上绝壁,山寨中的教徒们,还在呼呼大睡,丝毫没有意识到,危险已经近在咫尺。
三人又用同样的手段,悄然翻越过由树干钉在一起制造的简陋寨墙。然后绕过几间黑漆漆的茅屋,直奔山寨中央唯一亮着灯的大堂。
“展开盾牌,保护你姐姐,然后,一起掩护我!”在大堂门口,韩青低声朝窦沙吩咐了一句,随即,从腰间拔出唐刀叼在嘴里,猫着腰直奔透着光的窗子……
由竹板和粗布制造的简易折叠盾牌,在他身后快速撑开。窦沙双手抓住支撑盾牌横梁,将自己和窦蓉挡了个结结实实,同时目不转睛盯着韩青的背影。
窦蓉则从背上解下了弩弓,单脚撑开弓臂,快速装填弩箭。然后同样紧张地盯着韩青的一举一动。
姐弟俩看见,韩青如同一只狸猫般,俯身在窗子下。随即,单手探过窗台,轻轻将窗纸戳出了一个小洞。
窗子内,没有任何反应,只有雷鸣般的呼噜声,透窗而出。
姐弟俩看见,韩青将身体探过了窗台,用唐刀沿着窗框缓缓拨动,拨动。随即,窗子被他轻轻拉开,他的身影,在窗口处一闪而消逝。
“噗——”兵刃砍入身体声,令窦蓉和窦沙姐弟俩,心脏同时发颤。
下一个瞬间,有股鲜血冲天而起,将窗纸染得如同火焰般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