掩盖

    薛翰走后, 陈璧还有好一会儿不能缓过神来。

    当初在檀山的事，始终是她心里的一根刺, 难以拔除。没有想到, 此事会给薛翰知道, 更没有想到，他会……

    她望着窗外, 轻轻摇了摇头。

    “怎么了这是？”徐先生拄着拐自里间走出，神色关切。

    陈璧：“老师, 您起了——”

    她上前去扶他坐下：“没什么，就是想起一些从前的事。”

    徐先生在她手背上按了按：“人还是要往前看的, 之前……你说要离开这儿, 之后是打算去哪儿？”

    陈璧眸光微闪：“兴许是去江南吧，去我娘出生的地方。”

    徐先生沉默不语，他看着不远处的柳叶瓶, 目光却仿佛飘得更远。

    “老师？”

    他回过神, 笑了笑：“也好, 江南富饶，水土好, 去那儿也好……”

    说话间，阿赟进屋道：“陈小公子，严管事差人来叫你过去。”

    陈璧看了一眼徐先生：“老师, 我先过去了，管事特意着人来找，想必是要紧事。”

    徐先生点头：“一切小心。”

    陈璧走到院内, 就见一个小丫鬟立在那儿，这小丫鬟，正是在朝阳院当差的铃儿。

    陈璧不疑有他，当即便跟着铃儿走了。

    步入院中，四下无人，陈璧心中生疑，正要回头，却后颈一痛，竟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觉。

    *

    陈璧睁眼时，发觉眼前昏暗，定睛一看，才察觉自己身在一辆马车之中。

    她眼眸微睁，想要直起身来，却发觉手脚都给人捆住，想要出声亦不能。

    陈璧想到方才那个铃儿，神色微变。

    铃儿分明是严永华手下的人，莫非是他……

    车行两刻多钟方停下，车帐子给人掀开，驾车之人往里一瞅，看她醒了，微微一吓，随即松了口气道：“幸亏点了穴……”

    那人进来，将她一把扛起，下车跨进了一道门。

    陈璧知道自己抵抗不过，并未挣扎，她抬眼一瞧，看到眼前的屋院，只觉陌生。

    直到那人一路扛着她往里，行走许久，步入内院，她才认出眼前这地方是哪儿。

    她心下发沉，这里是……英国公府。

    那人一路将她弄进了明泽堂，穿过厅堂，进到一处狭窄的隔间，随后一把将她扔到了地上。

    “夫人，人已带到。”

    陈璧横在地上，费力地抬头，看到那位顾老夫人正坐在上首，目光不善地看着她。

    顾老夫人：“就是她？”

    “有严管事的人帮忙，不会有错。”

    顾老夫人挥退了那人，冷冷地打量了一番陈璧：“果然是一副狐媚相，竟叫锦哥儿连名声都不要……”

    陈璧心头一冷。

    顾老夫人上前，居高临下地睨着她，神色间尽是轻蔑和厌恶：“好一个下贱胚子，如此不阴不阳的恶心东西，也敢……也敢……”

    “来人——”

    “夫人，”旁边一位嬷嬷走上前道，“这事儿恐怕不好做绝，恐到时伤了您和将军的情分……”

    顾老夫人神色冷凝：“我这也是为他好，锦哥儿是个明事理的，他现在是猪油蒙了心，一时糊涂，放着阿筠不要，却跟这贱胚子厮混在一块，往后若真落下什么实在的话柄，他这辈子还能有什么好名声？”

    “将军的性子，您也晓得，素来是吃软不吃硬的，您背着他把人处置了，

就怕他反而更不待见……表小姐，依奴婢看，不如——”

    “不如什么？”

    “将军的性子，您也知道，咱们与其强逼着他放手，不如让他自己厌弃了这狗奴才。”

    顾老夫人目光一变：“怎么做？”

    “将军瞧着不拘小节，其实性子极为高傲，眼睛里见不得沙子，不管他有多喜欢这奴才，若知道这奴才身子不干净，给其他什么人碰过，他哪里还会再有那等心思……”

    陈璧闻言，心头大骇，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

    顾老夫人神色一凝：“倒不失为一个好法子。”

    她一顿，又脸色难看道：“可你去哪儿找……这样的人？”

    那嬷嬷微微笑道：“世上喜好男色的人不少，咱们府上马厩里那个刷马的齐三就是个……”

    顾老夫人皱眉摆手：“你自去安排就是。”

    嬷嬷应声，叫人来将陈璧拖走，自己也跟着往外走出。

    陈璧想要出声呼救，嗓子眼却像是给人生生堵住，什么也发不出。

    几个下人拖着她一路去了顾家一处偏苑，那嬷嬷道：“你们在此守着，我去喊齐三过来，一会儿就回，记着……可要把人看好了。”

    那嬷嬷走后，几个下人守着陈璧，几双眼睛都牢牢盯着她。

    就在此时，门外忽然响起扣门声。

    当中一人走上前去开门，陈璧转动眼珠，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那嬷嬷才刚走，这回来得……未免也太快了些。

    那个下人手才碰到门，却听砰的一声，木门竟给人一脚猛踹开，生生将他压倒在地。

    屋内几人都吓了一跳，下一瞬就见一个黑衣人扑门而入，银芒破空，手起刀落，眨眼之间就将他们都敲晕了过去。

    那人收了刀，几步上前，定定看了她一眼，将她打横抱起，直冲屋外。

    那一眼极快，这黑衣人也蒙着面，可陈璧看着那双眼，竟觉得十分熟悉。

    她身子一轻，被他抱着飞上屋顶，飞掠向前。

    凉风扑面，刺得她有些疼。她蹙起眉头，下一刻就眼前一暗。

    是这个黑衣人举起手臂，遮住了她的脸。

    她有些发怔。

    如此，不知飞了多久，陈璧于昏昏沉沉之中，看到一座陌生的府邸就在自己眼前。

    黑衣人紧紧地抱着她，手臂握在她肩头，分外用力。

    他身上还隐约有一股青草似的气息和……

    陈璧猛然清醒，低喃出声：“流霜，是不是你？”

    黑衣人一顿，却没有看她，只直直望着前路。

    他穿过几道门，一路把她抱到了一个别院，进到屋内，将她放在了椅子上。

    陈璧眼看他要离开，想要伸手去抓他，却给捆着无法动弹。

    这屋子不大，两侧空柜上，零散地错落着几个玉瓶宝器。四处角落，各有一盆君子兰，墙面上字画横列，飘荡着淡淡的墨香。

    黑衣人退到她身后，始终没有出声。

    须臾，一个高瘦的身影绕过柜子，走到她跟前。

    陈璧眸光一定，嘴巴轻微地动了动。

    是李云楼。

    又是他——

    李云楼上前，在她颈下用力一指。

    一股气流冲破她胸腔，径直往上。陈璧猛烈地咳嗽起来：“咳咳咳……”

    李云楼屈膝在她跟前，竟似一个跪倒的姿势，慢条斯理地给她解着绳子。

    陈璧看着他不说话。


    李云楼：“我救了你，连声谢谢都没有？”

    陈璧看向那低着头的黑衣人：“救我的又不是你。”

    李云楼一笑：“没有我的吩咐，他会救你么？”

    陈璧只看着黑衣人，没有声响。

    李云楼挥了挥手，黑衣人一顿便转身走了出去。

    陈璧急道：“流霜!”

    李云楼直起身，随手扔了绳子，两手叠在腰前，淡淡笑道：“你倒是对那小子情深义重。”

    陈璧：“刚刚的到底是不是……”

    “是又如何？”李云楼缓缓道，“你与其关心别人，不如想想你自己。今日顾家老太太和严永华联手害你，若不是有我的人，你眼下就成了一个马夫的玩物。周锦堂根本护不住你，连他自己的人都容不下你——”

    陈璧抿唇，须臾道：“顾老夫人怎么会知道？”

    李云楼：“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与周锦堂不清不楚，将军府多少双眼睛在看着，知道也没什么稀奇。”

    他道：“你到现在，还看不明白么？”

    陈璧忽然抬头：“你是成心的，成心等我被抓进英国公府以后才让人救我。”

    李云楼：“顾家那个老东西容不下你，是事实，别看周大将军那样，他可是个孝子……他自己在不在乎倒是一说，你真想要他做个不忠不孝……”

    “我会离开将军府。”未等他说完，她忽然道。

    李云楼凝视着她的眼睛，神色突然变得温柔。

    陈璧心里生寒。

    他身上的麝香味太重了，令她喘不过气来。这股味道，仿佛是刻意沾染上的，为的是掩盖其他的味道……

    李云楼：“何时离开？”

    陈璧低眸：“等……将军出征西北以后。”

    李云楼眸光一深，脸上浮现出皮笑肉不笑之色：“你倒真是会为他想……”

    陈璧没来由地感到身上一寒。

    他抬手，按在她肩上：“等你从将军府出来，就能看到流霜，我会安排……你们二人一道进宫。”

    她一愣：“进宫？”

    李云楼脸上笑意浅淡，仍然是一副斯文娟秀的模样：“你不是有两个愿望么？流霜是一个，另外一个，就在宫里……”

    陈璧心里汹涌起伏，强自镇静，只躲开他的手道：“不要把流霜扯进来，他和这事没关系。”

    李云楼看着她道：“这是他自己想要的，你以为……他如今为何会乖乖听我差遣？”

    刚才的，果然就是流霜。

    陈璧：“你……”

    他按住她双唇，麝香的味道直冲她鼻息：“今日之事，我会料理，顾家那边不敢闹大，你回去以后，也不要泄露风声。不然，若给周锦堂猜到什么……往后你想出来，就没那么容易了。”

    *

    陈璧被人送出李府后，径直回往将军府。

    李云楼还在那屋里，看着墙上的花鸟图一动不动。

    “查清楚了？”

    “是，”下属道，“是林家的婢女……透漏给顾老夫人的。”

    李云楼摇头一笑：“把人处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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