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民国四年，北阳城，林家。

    天空灰蒙蒙的仿佛笼罩了一层薄雾，刚下过雨的空气里夹杂着几分湿润的水汽。

    温醺的清风吹拂而过，带来一丝寒意，往日闷热的燥意随之驱散。

    几个穿着翠绿色袄裙的小丫头拿着一把扫帚低头认真的清理地面残留的积水和被风刮落的枯叶，手里的动作轻缓有力，娴熟利落。

    自从府里的三小姐出事以后，至今未醒，老爷太太找遍了名医大夫都说没有任何办法，只能听天由命。

    至此阖府上下战战兢兢，不敢触了老爷太太的霉头，她们这些伺候在身旁的下人行动间更是多了几分小心谨慎，否则一个弄不好，首先遭殃的便是她们。

    “唉，你说三小姐还能醒过来么？要是就这么一直昏迷不醒，我们可怎么办呀？”

    一个丫头小心的看了眼周围，见管事的人不在，不由的和身旁的人轻声感叹。

    虽然府里规矩严，大家都不敢乱嚼舌根，可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抵不住一群婆子和小丫头好奇心重，再加上事关自己，私底下还是会跟认识的小姐妹说道说道。

    “嘘——小声点，被人听到怎么办？”

    一旁的丫头听见她的话，顿时吓的往院门口瞧了瞧，没看到熟悉的人影以后才拍拍胸脯松了一口气。

    太太听不得半句她们小姐不好的话，上回有个婆子乱说话被抓了个现行，连求饶的话都没来得及说便被赶出了府，有这出先例，她们说话的时候难免有些草木皆兵。

    “你至于么？我可是真心为你们着想。我偷偷打听过，大夫说了，三小姐伤的是脑袋，这玩意一个弄不好，华佗在世都救不回来，我们得为自己打算打算，明摆着没有出路，总不能耗在这里吧，而且……”

    说话的丫头语气顿了顿，在众人好奇的目光都聚集了过来以后才清了清嗓子，接着说道，“万一，我是说万一，三小姐要是没了我们肯定都得被分配走，要是跟了个好主子那自然是没得说，可要是跟了个扶不上墙的或者直接被打发去杂役，那哭都没处哭去。”

    “那，那怎么办啊？”

    见她说的有理，有人便开始慌张了。

    “碧秋，平日就数你主意多，你说我们该怎么办吧？”

    “办法肯定是有的。”碧秋见众人感兴趣的模样，脸上顿时带着几分得意。

    “你们知道我有一个远房表哥给三太太办事吧？”

    “所以呢？你不会是让我们投靠三太太吧？”聪慧点的立马反应过来，试探的问。

    碧秋投去一个赞许的目光，“你们也知道三房的情况，跟着三太太肯定是不会吃亏的，也就我惦记着往日的情分，给你们指条明路，要不然……”

    她噼里啪啦的说了一大堆，嘴巴都给说干了，见几人还是一副犹豫的模样，不由的有些恼了，“你们想清楚没有，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了！”

    碧秋双手叉腰，下巴微抬，准备大展身手给几人做一番深入的思想工作。

    刚张嘴要说话，就见本来还听的兴致勃勃的人突然拿起扫帚低头扫起了地。

    那专注的神情仿佛打扫是多么神圣的工作一样。

    离的较近的一人还悄悄的朝她背后挤了挤眼睛。

    这不寻常的氛围让碧秋的身体一僵，仿佛被冻住一般。不过她到底有几分小聪明，几秒以后迅速的反应过来，若无其事的道了一句。

    “都认真点，别以为芸香姐姐不在就想偷懒，我可都看着呢。”接着她自然的转过身，不出意外的看到了站在不远处台阶上的三小姐的贴身丫鬟。

    她忙走上前，讨好的笑了笑，“芸香姐姐，你怎么出来了，莫不是小姐有动静了？”说完一脸期待。

    虽然给自己找了后路，可嘴上说的轻巧，心里未尝没有忐忑。

    如果不是形势所迫，谁也不想轻易的换个主子，这年头虽说风气比前朝好些了，可对于她们这些底层的丫头来说，所谓的人权，自由，那完全就是个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还不如一个窝窝头一件新衣裳实在。

    也就只有跟对了人，往后放出府靠着主子的福荫找个好人家嫁了，或许还能过上几天好日子。要是遇到个难伺候的，往后是个什么光景，那还说不定呢。

    “好好干活，不该问的就别问，平日少打些歪主意。小姐身子不适，打扰了她可没好果子给你们吃。”芸香带着几分警告的扫了眼众人，特别在碧秋身上停留许久，看得她头都不敢抬，身子往后缩了缩。

    见众人还算听教，她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正欲再说些什么的时候，不远的屋内突然传出了东西摔落在地“嘭”地一声脆响。

    芸香一愣，也不再管眼前的众人，反应迅速的转身朝着屋内走去，脚步匆匆，带着明显的急切。

    屋内

    林染躺在床上愣愣的看着上方的青色床帐，有些反应不过来。

    她不过是像往常一样在自家的大床上睡了一觉，醒来竟然换了一个地方。她家里头又没有矿，首先排除了被人绑架的可能。至于朋友间的玩笑，那就更不可能了，她身边可没有这么大手笔的朋友。

    林染机械似的转动了下脖子，这一动，就像触动了什么机关一样，从后脑到腰腿传来了火辣辣的疼痛。

    她眉头紧蹙，投过床帐的缝隙小心的打量着四周的环境。

    这是个古色古香可又带着些许现代化装饰的房间，以她对古物仅有的那么几分了解，一眼便看出房间里的摆设都价值不凡，起码不是普通人家用的起的。

    红木雕花架子床，朱漆填金花卉纹的架格上摆放着瓶瓶罐罐，看起来像是女儿家的胭脂水粉。

    墙上挂着一把西式自鸣钟，指针走动间发出滴答滴答的声响，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明显。

    墙角立着一个牡丹翠叶小薰炉，给紧闭的室内染上一股淡淡的熏香。

    屋内除了她以外没有看见别的人，林染试探的动了动身子，忍住痛意从床上坐起身。

    没成想这具身体太久没有得到运动，在下床的时候，双脚刚沾上地面便有些发软。

    她下意识的扶住一旁桌子的边沿，桌上的瓷杯不小心被衣袖带到，顷刻间摔落在地，发出响亮的声音。

    还没等她作出反应，屋里便进来了人。

    “小姐！！！”

    芸香掀开帘子就见到自家小姐茫然的站在床边，她瞪大了眼睛，脸上带着惊喜，三步并作两步地快速上前，嘴里不住地念叨。

    “小姐，你终于醒了！”

    “你感觉怎么样，有哪里不舒服的吗？饿不饿？要不要吃点东西？”

    “得赶紧告诉太太去，知道你醒了，她肯定很开心。”

    “你身子还没好，还是在床上歇着吧，有什么事直接吩咐我就好了，我先给你熬药去。”

    林染任由她动作着，一言不发，默默的坐回了床榻上。

    芸香见状，赶忙给她盖上了被褥，随即转身出了门。

    屋外忙碌的人听到里头的动静以后，也顾不上手里的活了，纷纷围上前。

    “芸香姐姐，小姐是醒了么？”

    “嗯。”芸香笑着回应，脸上的喜色溢于言表。

    “小莲，你进屋里伺候着，我去给小姐熬药，小喜，你去告诉太太，说小姐已经醒了。”

    “诶。”

    “好的，我这就去。”

    芸香把事都吩咐下去以后，这才往灶房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