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夫九

    路上许诺和赵均坐在一个车厢里, 赵均看许诺的目光带着歉意, “许……先生，我没想到母亲会让你当我的侍女，在我心里，你一直是我的先生。”

    当赵均得知许诺的身份, 他确实震惊了, 可等到再次见到许诺, 看着许诺那熟悉的脸庞, 神情还是和以前一样, 甚至对赵均的态度都没丝毫改变，赵均也就平静了下来。

    许诺笑道“殿下，不管我的身份如何变化, 我还是我。现如今我们在一条藤上，能做的就是同舟共济，你能告诉我你知道的事情吗？”

    许诺还不知道这次赵均进京具体是为了什么。

    赵均道“圣旨上说是太后想念儿子和孙子，可分封出去的王爷无诏不能回京，皇上体谅太后的忧思, 所以下旨让我们这些孙儿进京, 以慰太后思念之苦。”

    许诺目光一凝, 要是从表面上看, 这就是皇上忌惮分封出去的王爷，要求每家送一个人质进京。

    可许诺在王府工作也一年了，王爷的护卫队有严格规定，恭王手里不过三千人, 这个数字应该没什么猫腻，毕竟兵多了粮饷也多，恭王府没有这方面的迹象。

    一个分封出去的王爷，手里握着三千人怎么也不会引来皇帝的忌惮，难道是别的王爷闹得太大，恭王属于陪绑？

    消息获得的不多，许诺就分析不出多少来。

    她道“那王爷和王妃又是怎么叮嘱你的？”

    赵均对许诺似乎十分信任，他低声道“父亲说，皇上后宫无子，我们这一去也是让皇上挑选嗣子的。”

    许诺瞪大了眼睛，这就更严重了！

    既然这样，刚才的猜测也能成立，拿这个噱头，哄骗这些王爷的儿子进京，以后京里事情可就多了。

    许诺低声道“殿下，你想过这件事带来的变化吗？”

    赵均道“父王叮嘱了我很多，外面的秦先生就是父王给我的，他让我一切听秦先生的，我心里很不安。”

    当然不安了，赵均今年也不过十四岁，在现代刚刚是个初中生，就要面临莫测的未来，能不忐忑吗。

    许诺想了一下，声音更低了，“阿均，我能这样叫你吗？”

    赵均面露笑容，“当然可以，我一直把你当我的先生，那以后我叫你阿诺好吗？”

    许诺无端端的想起阿诺施瓦辛格，自己囧了一下，硬着头皮说好。

    然后她道“别的你什么都不要想，目前唯一一个，保住自己的性命！”

    什么争权夺利，也得有命在，这么一个巨大的诱饵在前面吊着，多少人会飞蛾扑火，进京的殿下们难道是吃素的？

    然后让这些殿下进京，到底是谁的意思，皇上，皇后，还是太后？还是朝臣逼迫的结果？

    这些摸不清，到了京里等于就是瞎子，胡乱碰的结果就是自己倒霉。

    许诺在车里慢慢的给赵均解释，香饵只有一个，但是争夺的人可不少，只有活下来的人才有机会争夺最终的胜利。

    赵均面露挣扎，眼里还带着惶恐，他是吓着了。

    许诺握住他的手，“阿均，现在我们都在一条船上了，船翻大家都得死，所以你只能坚强起来！”

    赵均低声道“选不上，我不能回去吗？”

    许诺露出苦笑，“我记得你还有大哥吧？我们这次去京城，你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你父王的爵位会一直等着你吗？再说，你怎么知道京里不是存着要众位王爷的儿子当质子的念头？”

    这就是说，如果自己在京里待个一二十年，回去爵位也没了，那还有什么？何况更有可能根本回不去！

    赵均的脸色苍白起来。

    许诺知道他在想自己父王和母妃的意图，他们知道这条路的艰险吗？如果知道，为什么还要自己过来？那个至高的权利完全把亲情给比了下去。

    赵均是王妃的小儿子，当初压根没想到京里有这一出，所以赵均的性子养的有些天真，现在这份天真是要人命的！

    许诺只能尽早打破他的天真，让他直视自己将要面对的危险。否则这一群人真的都得陪葬。

    许诺道“阿均，你别怕，我会一直陪着你的！你放心，我不会让你有事！”

    赵均感激的看了许诺一眼，眼眶中还含着泪水。

    许诺如今满嘴苦涩，这条船不是她想上的，可如今上了也就下不来了。这么几辈子，她还没玩过谋略呢，这东西需要天赋啊啊啊啊！可她什么都愿意学，谋略真是大姑娘上轿——第一回！

    赵均的车队在缓慢前行，马车里两个主人公都有些无语凝噎。

    许诺能看出前途未卜，但是如何解决目前还是不知道，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她现在只是一个小小的侍女，无权无势，没可能翻云覆雨。

    至于那个秦先生，许诺是越看越不顺眼，一路上不说给赵均指点一下迷津，完全把他当孩子一样的在哄，这种人能派上用场？

    许诺变回女装以后就不大在人前露面，所以除了赵均，没人知道她以前的身份是以前的许小大夫。

    加上她现在是掌管殿下内务的贴身侍女，旁人也不敢随意冒犯。

    许诺是作为赵均的贴身侍女跟来的，底下的丫头仆人她都能指使，就只是秦先生这些幕僚她指挥不动。

    回到车里，许诺沉着脸，对赵均轻声道“那个秦先生你得防着，不把你当主子尊重，只会糊弄你，你得小心了！”

    赵均道“他是看我小，不懂事，所以不想理我吧。”

    许诺道“你明白就好，这是他犯上！要知道我们所有人都维系在你身上，只有你好了我们才能跟着好，可什么都不告诉你，你将来如何应对？一旦应对出错，他是不是还要怪你？”

    许诺甚至心理都在埋怨恭王，知道儿子前途叵测，可你给了一些什么人呐！糊弄赵均，能把他糊弄成嗣子？开玩笑呢！

    这是许诺误会了，恭王给儿子挑的幕僚肯定是最好的，可这个秦先生想的是要赵均先听自己的话，他想要给赵均立威，等到赵均在京里吃了一两回憋，就能事事听他们的，这样行动才方便。

    要不然这位殿下要是事事都有自己的主见，将来蹩手蹩脚的就是他们这些幕僚，伺候上头的人应该如何拿捏，秦莲十分熟练。

    面对恭王，秦莲自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可面对赵均，秦莲首先想到的就是得让小殿下倚重他们，这种倚重得赵均发自内心，所以秦莲才会使出计谋。

    要没有许诺在里面捣乱，赵均是会按照秦莲的设计进行下去，他年纪还小，到了京里能依靠的只有这些父亲给的人，他自然会言听计从。

    可现在许诺挑破了这种训狗一样的行事方法，赵均面上也笼罩了一层寒霜。相比秦莲，他更信任许诺。

    许诺一直强调两人的命运休戚相关，这让赵均升起了一股责任感，他得保护好这些跟随他的人！

    赵均一下子就像长大了，他发现秦莲果然像许诺说的那样事事糊弄他，问他什么，都被他轻描淡写的带过去，他面对秦莲的时候也就戴上了一层面具。

    去京城一个多月的路途，赵均成熟了不少，他几乎和许诺同吃同睡，形影不离。

    到了京城，许诺等于是回家，赵均没来过，挑
起一角帘子看的兴致勃勃，许诺就在一边给他介绍，这是什么街，这是什么店铺。还有这个，这个我不知道，那个，那个我也不知道。

    最后赵均道“合着你就知道一两条街？”

    许诺白他一眼，“你说我一个女孩子，整天逛街家里人同意吗？”

    赵均捂着嘴巴笑了。

    一行人到了京城，赵均先是在京里的恭王府邸落脚，然后等候宫里召见。许诺作为赵均的贴身侍女，就要给他安顿好内院。

    然后还要把秦莲一行人都安顿好，不管秦莲心里打的什么主意，他都是赵均的人，那就不能视而不见，还得安置的妥帖，要不然赵均的名声就坏了。

    其实许诺能管的只有后院，前面的事都是管家负责，可是赵均对管家说了，“里外的事都和阿诺讲，她会处理好的。”

    管家不是秦莲等人，他得听赵均话，秦莲是幕僚，严格说起来还是恭王的人，赵均只能以礼相待。那管家就是下人，敢不听赵均的，赵均就能让他滚蛋。

    接触了许诺几回，管家心里更加谨慎，这个大姑娘一点都不简单，世事洞明，根本不能糊弄，那就只能更听话。

    趁着宫里还没回复，许诺给家里去了信，陈壮的商队还没进京，许诺去铺子里留言给陈壮，让他进京后留下来，和自己见一面。

    至于许家，原本以为这个二姑娘要当一辈子假男人了，哪知道摇身一变又成了恭王家小殿下的贴身侍女。

    薛氏和魏姨娘相顾无言，女儿回来了，但还是见不着，或许以后再见的日子也不多了！

    许诺倒是趁着空挡，偷偷溜回家见了薛氏和魏姨娘一面，交代了好些话，不外乎是对外还说她病着，赵均前途未卜，一切低调点好。

    魏姨娘拉着许诺直抹眼泪，许诺道“现在我也回来了，姨娘也不用牵挂我，姨娘照顾好了弟弟才是正经。父亲在那里一切安好，姨娘不用担心。”

    对薛氏也说了类似的话。

    走时，薛氏又递给许诺五百两，“那种地方，银子少不得，你千万当心。”

    许诺微笑道“母亲放心，我都知道！”

    还没等秦莲告诉赵均外界的情况，许诺已经摸清楚了，六个分封的王爷，有四家已经来了，赵均是第五个，还有一个在路上。

    许诺和赵均说道“平王家来的是嫡次子，康王家是嫡三子，泰王家来的是庶长子，勤王家来的是嫡长子，敏王家的还没进京，暂且不知道。”

    赵均道“那泰王家是不是已经被淘汰了？”

    许诺道“应是如此，他们来的早，宫里赐下的东西就能看出来，平，康，勤三位殿下得到的东西都差不多，只有泰王殿下的东西差了一等，表面上看都是一样的，文房四宝加布料等等，材质却不一样，泰王得到的布料就是一般进上的料子，其他人得的是江南的新料子。”

    赵均道“那我这里呢？”

    许诺道“我们刚来，请安的帖子也刚刚递进去，最迟明天宫里就有回话。且看着。”

    第二天圣旨就来了，还带了一堆御赐的东西，圣旨上都是称赞的话，让赵均进宫见一见太后。

    等到赵均回来，许诺问道“太后问了些什么？”

    赵均端起茶杯一连喝了三杯水，“问了下我父王，然后在问一下我住的吃的喝的可还习惯，其他就没什么了。不过太后对我带过去的礼物十分喜欢，还特意赏赐了一个青玉镇纸。”

    太后祖籍在蜀中，她很小的时候就离开了蜀中，赵均备的礼物除了衣料首饰和玩物，还有一小缸子爆香的辣椒末。

    进入皇宫后，太后一直步
步为营，喜食辣椒也不敢露出来，到后来身边伺候的人都不知道太后其实爱吃辣。

    几十年不吃辣，连太后都差点忘了自己小时候无辣不欢，这次见到赵均的送的礼物，童年的记忆一下子就勾了起来，然后额外给了赵均一块镇纸。

    许诺道“皇上赏赐的东西和平王他们一样，这就说明我们猜测的不错。太后给你一块镇纸，我们也可以看成是她希望你低调一些，专心在读书写字上。这和我们的想法不谋而合，现在绝对不能太高调！”

    赵均点点头，“我知道了，阿诺，那你说这件事究竟是谁提出来的？”

    许诺道“据我的猜测，皇上不会提这件事，你想啊，任谁也不能公开说我生不了继承人了，这是丢脸的事。皇后应该也不会，她不能做出让皇上厌烦的事，剩下的就是太后和朝臣。所以你面见皇上的时候一定不能表现的多积极，要是摆出一副，我就是过来继承你家业的嘴脸，我估计凉的也最快！”

    赵均继续点头，“那我目前还是待在府里为好。”

    许诺道“对！低调就是王道！”

    赵均倒是想低调，秦莲找了过来，这位也不是撺掇赵均去和另外几个殿下别苗头，他希望赵均出面联络一下恭王在京里的旧部。

    这是为了将来打造声势用的。

    可太后已经给了暗示，赵均再蹦跶，那就会让太后不喜，这件事到底谁提的目前还不知道，要是太后提的，那太后的看法就很重要，不能为了几个旧部就先把太后得罪了。

    旧部派的上用场派不上用场都不知道，太后那里却千万不能不放在眼里。

    赵均和颜悦色的对秦莲道“秦先生，我们初来乍到，以不变应万变方好，宫里还没动静，我们先忙着联系旧人，落在别人眼里也不好看。”

    秦莲看着赵均，“殿下说的是，可我们来了以后那些人不见，也会寒了他们的心，他们对王爷可是忠心耿耿的。”

    许诺早就和赵均说过，“你爹是你爹，你是你，你别认为你爹的就是你的，根本不可能，就拿秦莲来讲，他衷心的对象是你爹，不是你，要是他真的一心向着你，就不会和你玩心眼，你得分清楚这里面的差距。”

    所以赵均明白秦莲让他出面联系父王的旧部是个什么意思，这些人联系上了就会听从秦莲的话，这和自己有什么关系，辛苦一场都替别人忙活了，自己啥好处都没落着，太后那里倒是得罪了，这个不能干！

    秦莲微感不耐，就知道小孩子会不听话，也不想想自己这一伙人都在为他奔波，你要是不听劝，以后可怎么办！

    秦莲甚至都想越过赵均去联系恭王旧部，可他名不正言不顺，赵均不配合，到时候人们就会存疑，这些人就笼络不了。

    赵均回去后和许诺一讲，许诺冷笑道“他是半点都不替你想着，只为了自己好行事。可你也不能和他撕破脸，装病吧，我就不信你病了他还能拖着你四处见人。”

    于是赵均就开始水土不服起来，秦莲知道后一开始以为小殿下是为了和他打擂台，后来想想，小殿下还是个孩子呢，懂什么？

    即便这样，他还是让随行的大夫去看赵均。

    由许诺出手，大夫能看得出屁来，横竖就是水土不服，歇着就行。

    几天后敏王的嫡次子也到了，宫里一样给了赏赐。

    京里一下子多了几个殿下，真是热闹的很，茶楼酒馆里谈论的都是这个话题。

    兴隆帝把案板上的东西全扫落了下来，脸色阴沉无比。

    服侍的太监和宫婢把头都缩进腔子里了。

    他在自己的黄花梨木书椅上坐了半响，然后道
“简太医来了吗？”

    贴身太监道“早就在偏殿候着了。”

    兴隆帝道“宣！”

    简太医低头缩背的上来，跪着给兴隆帝请了脉，然后道“今儿已经给几个小主子都看过了，都处在受孕期。”

    兴隆帝对太监道“把人带来吧！”

    太监赶紧去办事。

    兴隆帝看着面前两碗药，目光阴鹜，简太医把一碗药全喝了，然后跪在一边，兴隆帝等到另一碗药都快凉了，才端起碗一口喝干。

    在兴隆帝的偏殿里，一晚上送来了三个小答应，承完宠后被安置在兴隆帝特别给她们开辟的宫室里，由专人看护。

    太后正准备休息，嬷嬷附耳过来说了几句。

    太后眉毛都没动一下，“谁他去，能生下来是他的福气，就怕这福气早就被作践完了，一切都是白搭！”

    嬷嬷低头不语。

    皇后早就不问世事，史贵妃也得了消息，讽刺的一笑，转头想起自己夭折的孩子，面上愤怒和悲伤交织在一起，脸都扭曲了。

    六位殿下都进了京，除了太后，兴隆帝始终没有召见，这气氛就诡异起来。

    皇帝不发话，六位殿下就进不了宫。

    除了赵均还在水土不服，其他几个多多少少都在蹦跶，秦莲都快急死了，平王家的赵曦因为来的最早，现在贤名都传了出来。

    康王家的赵勇，名副其实，勇武的很。

    泰王家的是庶子，在人前也是一位翩翩少年郎。

    勤王家的赵盛，年纪最小，现在才八岁。

    敏王家的赵时，来的最晚，听说一来就参加了文会，赋的几首诗也博得了一些美名。

    只有自家的赵均，光生病了，还没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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