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 深渊之民

在红森领中，存在着一个幽深幽深的，以起止点计算直线距离超一百公里的甬道。

整体观之，仿佛一条略微弯曲的直线，却在每间隔一段距离就产生数个、十数个分支，就仿佛埋在地脉中的大地的毛细血管。

这横亘于红森领地下的深渊通路，就仿佛一条长着千百只小足的漆黑大蛇。

甬道由空间扭曲的漆黑岩层构成, 若贴近墙壁仔细看，会有一种出现幻视般的错觉。

而在这甬道偏向末端，一个巨大宽阔，仿佛地脉血管的囊肿一般突然鼓胀起来的好似防空洞般巨大空间中，十数个身影各自间隔着屹立于这空洞的四周。

“似乎……终于有人类发现了一条通向这里的路呢。”

一个稍矮些，长发飞舞的身影发出柔媚女声。

“无妨, 不过是单独的一只小虫子罢了, 起不了什么波澜。”

回应的是一个清幽淡然的男声。

“就连我们，若不是对‘源头’有所感应都有可能迷失, 何况人类？哦，我记得有人就算这样还是迷路了好几次。总之，区区一人不可能找到这里。”

有身影发出冷笑。

“席巴，你刚才说的那个是我吧！？”

一个极其高大的身影发出闷雷般的响声。

那冷笑者随口说道：“是又怎么样？除了个头以外一无是处的蠢货。”

“你！你，啊啊啊——我要和你决斗！”

“好了。要吵架还是决斗自己私下解决。”

一个苍老声音打断道：“还有，不要太放松警惕。谁也不知道人类之中存在什么样的异能者，说不定同样对源头生出感应，又或者感知到我们的力场，以此为路标寻来。最好，还是让我们中的一个尽快将其解决……”

“老头儿，你仔仔细细小心翼翼又有什么用？”

一个带着哀婉的声音道：“不管怎么样，我们这些被派到前线的炮灰，十个里面有一个能活下来就算幸运，大概率是全军覆没吧？说是什么将军，搞不好生存率还没有普通的小兵来得高呢，简直笑死个人。这最后的一段时光，我可不想听你的。溜了溜了……”

话音刚落, 那个声音骤然远去，眼看便从大空洞中消失不见。

“葛洛丝这家伙，还是这么悲观。不过……这次说的，就连我也不得不认同。”

一个浑厚的声音说道：“死，这种事情作为深渊住民的我们早就有心理准备，什么时候死都不奇怪，大概没人会抱怨。虽然是这样说，但是……明知必死，为什么还要好心好意帮那些安安稳稳地坐镇后方的『大人物』劳心劳力啊？我反正是不干！我们可是魔族啊，魔族！身为魔族，哪有自己累死累活给别人寻开心的！？”

说到“大人物”这几个字时，浑厚声音的主人咬牙切齿地加重了声音。

而随着他这一番话，大空洞之中一时之间陷入沉寂。

就好像，无论是谁都不自觉在心中认可了他这一番话。

即便没有被明确通知过，他们也知晓一件事。

像他们这样在深渊中已经可算一方将领的人物之所以被派去送死，是远在操纵他们的大人物之上的伟大存在的旨意。

在那伟大存在的意志面前，即便是浑厚声音讥讽的大人物也不过蝼蚁。而咬牙切齿地讽刺那大人物的人，甚至连在心中稍微诋毁一下那伟大存在的想法都不敢升起。

就在这时候，一个清冷傲慢的声音徒然说道：“必死？何来的必死！？不过是你软弱逃避的说法罢了！”

“达古巴，你——”那浑厚声音语含怒意，紧跟着转变成冷笑声：“你不会以为你在这里摇尾乞怜, 那些大人物就会丢出块骨头给你，留你一条狗命吧！？”

“我可不是为别的任何人而战！”

清冷傲慢的声音冷冷回应：“哼！一群窝囊的家伙，生路并非没有，只是被你们忽略无视了——只要在被清剿掉前，达到更高的层次就好了！”

仿佛为了确认自己的信念，他沉声道：“我不会死的，我和你们不一样——我一定会活下去！”

而后，只身离开了大空洞。

大空洞中一时陷入沉寂。

不知是因为那人的狂妄，还是为他死中求生、向命运拔剑的气魄震撼打动。

“阴灵族。”

那苍老声音开口道：“他想要去往地面，吞噬了那逃亡的阴灵族族人，寻找一线契机。”

……

“呼哧、呼哧……”

一个身影在丛林间慌张地穿梭着，就像一只找不着回家路的小鹿一般无措。

身上沾满了杂草树叶，英俊的脸上此刻看起来是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他有着蓝灰色皮肤和银白色头发，正是那苍老声音提及的“阴灵族”。

这是一个生活于深渊，却罕见地不喜争斗的种族。

阴灵族自身力量孱弱不善战斗，却有种特殊的空间天赋，能够消耗本命阴灵珠内藏的力量进行瞬移。

有点像是龙珠Z里头的教会了主角瞬间移动能力的亚德拉特星人，同样瞬发的瞬间移动，只是做不到跨越星球的那种夸张距离。

就算如此，这种瞬间移动能力依旧远胜于魔法师们的闪现，大部分空间封锁技术都无法对之生效。

将阴灵族杀死，便能得到这颗凝聚他们毕生力量的阴灵珠。

除开借用其超凡特性，可以依仗之施展瞬间移动能力外，阴灵珠本身也是极其罕见高贵的修炼资源。

它是稀有的纯净生命能量的聚合体，直接吸收之，便能提高魔力、斗气、精神力，省去莫大苦工。

除此之外，直接吞服的话，便能在短时间内极大程度提高对空间的感悟力。据说，就算是没有相关天赋之人也能借此领悟些许空间能力，若是本身就有相关天赋并往这方面发展者，更是毋庸置疑的修炼至宝。

也因此，这样一个种族，被深渊中的其他族类视为资源狩猎再理所当然不过。就算逃逸到物质位面，一旦被有见识者发现也逃不开实验体或直接宰杀的结局。

阴灵族不以血肉为食，而是以深渊地界特有的草木为食。

在充满硫磺和岩浆的深渊之中，这样的草木极其稀少，是以他们的生活越发困难。

事实上，现存的阴灵族大部分都被当作畜生圈养在深渊的恶魔大君的领地里，只有极少数在深渊最上层区域苟延残喘。

在最近一段时间，通向此间世界的深渊通路连接的深渊地界里，生存在那已经濒临灭绝的阴灵族发现了这个通路，病急乱投医之下举族逃亡，理所当然在这过程中损失惨重。

这阴灵族少年昆布在众多族人的掩护下，经历无数深渊通路分支，终于逃窜到了地上的世界。

然而……

‘父亲……我们，赌错了，赌错了啊！’

‘这里是一个充满生命气机的位面，我们阴灵族，没法在这里生存！’

世界分为正与反的两级，无限向下，充斥着毁灭与杀戮的深渊便是所谓反世界。

而正世界，则主要由无数物质位面和无垠虚空构成。

生活在反世界的生物若是来到正世界，自然会出现水土不服的情况。

阴灵族是孱弱的种族，相比于能征善战的恶魔和好战族群，这种水土不服的情况更加显著。

昆布是阴灵族的王族，也是因此，即便体力和魔力将近枯竭，来到这个排斥他们的世界后，也仅仅只是呼吸急促，身体发虚。

可若是长时间待下去，则必然会“生病”。

堂堂超凡生物，却像凡人一般会感染风寒，简直滑天下之大稽，却是无可辩驳的事实。

然事已至此，踏过无数族人的尸体才来到这里，昆布说什么都不可能后退回去。

他清楚，自己身为王族，一颗王族阴灵珠的效果对觊觎者而言更甚过千百颗普通的阴灵珠。

他宁死，也好过将身体里那颗阴灵珠被屠戮了他们一族的魔将魔卒们夺去。

当然，他的身上肩负着传承种族血脉的重大任务，如非绝境，他是绝不愿意去死的。

他依稀记得，除了自己之外，还有几个年轻的同族，包括自己的妹妹萨菲拉在内的族人成功逃亡。

只是，他们的血脉不如他浓郁，在这物质位面中不见得能保持健康状态多久。

‘必须……尽快找到他们……’

昆布急促地喘息着，眼睛被汗水打得迷蒙，却依然执拗地前行。

忽然……就仿佛久旱逢甘露一般，又仿佛在40摄氏度的大热天猛然踏入开着空调的商场，他生出强烈地要朝某处靠近的冲动。

在极度疲惫的情况下，这近乎本能的冲动暂时盖过了理智，让他想也不想就调转了方向，朝那“源头”直奔而去。

“吼！”

也是因此，没有注意到一只不久前盯上他的独狼，回过神来时，那锋利尖爪已经近在眼前。

昆布寒毛耸立起来。

虽说阴灵族极其不善战，但毕竟是超凡生物，他更是其中王族。若是全盛时期，别说区区一匹野兽，就算是寻常魔兽他也不放在眼中。

但此刻体力和魔力耗尽，种种超凡能力无法发挥……这种情况，放在一般人类武者身上，也就是个稍微皮糙肉厚一点的凡人罢了，到他这里，则成了一般病弱男子。

‘好不容易从那些魔卒里头逃过一劫，我不会死在一匹野狼之口吧？’

昆布有种极其荒谬的错乱感，可这毫无疑问就是事实！

咚！

就在他行将就木之前，一记蹆鞭从一旁横空袭来，一脚将野狼踹飞出去七八米。

那野狼惊恐不安地从地上爬起，动物本能让它意识到这是对方留手的结果，当即仓皇逃窜离去。

而昆布咋一晃神之后，忽然间心旷神怡，他瞬间意识到救了自己一命的，正是刚才他感觉到的“空调源头”。

在这空调源头附近，身体的不适感一扫而空，几乎和在深渊地界中一般无二了。

可稍一转头，昆布却是露出愕然神色。

这救了他的，一头红发的小生物，分明只是一个人类幼崽。

一身武道服的卡雅看着呆愣的昆布，道：“跟我来。”

阴灵族的蓝灰色肤色和暗精灵有些相近，再加上一头白发的样子，卡雅却是将昆布当成了要来访枫叶镇的暗精灵了……

‘这个暗精灵的老伯伯，长得很年轻，看起来却很虚弱的样子。’

卡雅如是想道。

而昆布愣了愣神，看着卡雅的背影，回想起对方小脸淡然，沉着稳重的模样，心中暗道：‘不，她如此胸有成竹，见了我连惊讶都没有，她一定不是什么人类幼崽，答案只有一个了——她是修炼到生命力常驻，返老还童境界的人类高手！’

刚脱离苦海，又落入虎口，此刻连个凡人都不如的昆布自觉无力反抗，咬了咬牙，紧跟了上去。

‘不，昆布，这即是危险，也是机遇！’

‘这人族强者没有直接将我杀掉，而是救我一命，或许就像记录中看到的那样，人类里头也有特别好心的个例！书里怎么说的？嗯——对，是叫圣母！’

‘她说不定会保护我！’

‘除此之外，目前为止，我也只有待在她身边的时候会好受一点。要让族人们能在这里活下去，她可能是我们唯一的希望！’

……

北境，大雪纷飞。

一个金发身影驾着骏马离开军营。

“莱恩哈特，恭喜退役，有缘再会了！”

“少校！等你回家养老当了子爵后，兄弟几个上门可不要装作不认识啊！”

几个穿着军装的身影簇拥着他，表达不舍，献上祝福，直到这身影彻底从军营哨口消失不见，埋入风雪之中。

此人正是莱恩哈特·康奈德。

乍看之下，皇帝敕令是让他好好在边境待着，等到龙王祭后见分晓再返回领地。

但那是“考虑到莱恩哈特镇守北境深渊通路的情况”，而非强令要求他必须镇守。

眼下这情况，既然他主动申请退役，上级也确认许可了，符合程序地离开，这之后再要做什么自然都毫无问题。

离开哨口，在风雪覆盖的雪地上，莱恩哈特看到一个人影久候多时。

“菲利克斯？”

他怔了怔，紧跟着露出一丝歉意的表情：“抱歉，将你牵扯进了这种事情里。”

菲利克斯至始至终都是那张没有表情的死人脸，说道：“你的恩情我已经偿还。现在，我是为传达那位大人的口谕而来。”

莱恩哈特轻叹了口气，眼神灰暗道：“是这样啊。”

他已意识到，菲利克斯因祸得福得到了那位帝都之中的大人物的赏识，从此之后必然飞黄腾达，而他……则终将堕入无尽深渊。

右手的红色戒指忽然扭动人立起一个血红小人，抱胸望着菲利克斯，说道：“有屁快放，我们还赶着去解决那个叫李永·康奈德的小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