劫囚

周冀醒来后，李崇云便被赶出昭阳殿，重回栖云轩。

虽然他可以随意走动，但只要靠近昭阳殿，就会有人追着他打，别说靠近周冀，他连周冀的面都没见到。

陈瑞书落网之事传遍皇宫多日。

昭阳殿置身事外，恍若未闻。周冀连宫门都未曾踏出。

李崇云日夜等在昭阳殿出宫必经之路，直到周钰送来密函。

陈瑞书即将从大理寺移交天牢。

密函上写得十分清楚，这是救陈瑞书的唯一机会。

周钰推测，按照他此次布置的阵容，周冀会亲自劫狱。

捉到周冀之后，周钰会上书陛下，以他勾结谋逆罪臣陈瑞书为由，关入天牢，动用齐家势力压制对其严惩，让周冀不再有翻身的机会。

密函之中周钰承诺，若日后逼宫得到燕军相助，会把周冀完好无缺地重新打包送到他面前。

李崇云将密函团成一团，紧紧攥在手中。

他相信，周冀安静的这些日子，并不是决定置身事外。

哪怕陈瑞书一口咬定自己与周冀毫无干系。

哪怕周冀知道舍弃他是最明智的选择。

哪怕他明知这是周钰设下的圈套。

他依然会有所行动。

李崇云突然想起宫外送来的密报。

近日春潮洪水冲破了西南的堤坝。

南方洪涝，死伤百姓过千，灾民无数。

却非天灾。

工部贪赃，克扣了公款，堤坝偷工减料，实为罪魁祸首。

朝中上下谁人不知工部为二皇子周钰掌管。大臣分为两派，一派为周钰归属，自然不会说周钰不是，另一派为观望，不敢奏谏。

此事牵扯工部，二皇子周钰难逃责难，留守宫中，为稳定朝局，顾景烨被楚王指派前去震灾。周冀自请，随顾家军一同前往灾区，楚王准了。

李崇云算了算，周冀出宫随军震灾，应该就是陈瑞书转送天牢的日子。

左不过就是这两日了。

翌日晌午。

周冀提起木箱，走出房门，登上了等候在昭阳殿门口的马车。

昭阳殿的侍女们立于门前俯身叩拜，直至马车消失。

马车中，周冀换好放在马车上的衣裳，用黑布蒙上了脸，打开箱子，将银剑握在手中。

自打一脚踩空，从山上滚落以来，周冀第一次笑出声。

这双手，再也不会颤抖了。

周钰押送七杀的囚车会经过的一条路，周冀提前在脑袋里演习了多次。

从大理寺到宫中，整条路都在闹市之中。

速战速决，才能将无辜伤亡降至最低。周冀在大理寺门口外的第一个转弯处等候，专注地盯着衙门口的动静。

一炷香的功夫后，衙役敲锣声响。行人纷纷避让。

周冀深吸一口气，趁乱混入押送车队之中，靠近囚车。因为身穿周钰护卫军军服，起初并未有人察觉异样，但到底有人察觉到他遮脸的面纱。

“喂，你——”

周冀一剑刺入周钰察觉异样的护卫军的胸口。

“来人！”

“有人劫囚！”

喊叫没几声，周钰的护卫便纷纷倒地。周冀一路直奔囚车，如入无人之境，阻拦之人纷纷倒地，直到杀到最后一个护卫眼前，护卫已经吓尿了裤子，瘫坐在原地。周冀抢了他腰间囚车的钥匙，一步踏上囚车，打开了车门。

七杀看到熟悉的桃花眼，干裂渗血的唇瓣颤了颤。

“殿下……啊！”

下一秒，周冀一把抓住他的头发，把他从囚车中拖了出来。

“放箭！”

周冀抬头，看到了站在不远处高楼上下令的周钰。

下一刻，湛蓝的天空，密密麻麻的箭矢如雨落下。

周冀抓住七杀，反手挡住落下来的箭矢。

一定要赶到下一个路口。

顾景烨已经等在那里。

只要到下一个路口就可以了……

四周哀嚎，此起彼伏。

这杀阵下，除了他和七杀，还有很多狱卒和百姓。

周冀肩膀中了一箭，腿上中了一箭，可他杀红了眼睛也不觉得疼，一心只想快点待七杀离开是非之地。

屋漏偏逢连夜雨。前路突然出现一个被人群挤散，吓得哭喊无助的女童。

箭矢毫不客气地向她头上落。

周冀本能上前护住女孩。

就在此刻，浓密的箭矢再次落下。

周冀回头的瞬间，心下一沉。

完了。

正在周冀感慨为自己短暂为人一生最后结局竟然变成刺猬的时刻，突然被人抓住了脖颈，狠狠的一股力量将他甩到身边的小巷。

“快走！”

雄厚低沉的声音，即使没有大声吼他，也足够令他为之一振。

周冀来不及看清他的脸，也不愿看清他的脸，转头抓住七杀，冲进斜巷之中。

“昭阳！”

在巷口等候多时的顾景烨终于看到了搀扶着七杀一瘸一拐走出来的周冀，连忙将他们接上车。

顾景烨知道按周冀正常发挥，劫个囚车根本不在话下。可他实在想不到，周钰会在市中心，不分青红皂白放箭屠杀。

“周钰这个杀千刀的！不怕遭报应啊！”

顾景烨看着周冀冷静地换下衣服，用纱布包上腿上和肩膀的伤，重新换上了月牙白长衫，再次握住身边已经沾满了血的银剑，冷眼看着地上的七杀。

七杀颤了颤，“多谢殿下救命之恩。”

周冀冷哼，“谁说要救你了？”

“……”

“婆娑门的人，只能死在我手上。”周冀手中的剑，再次抵在陈瑞书脖颈，“擅离职守，违逆主命，私会王嫣，引火烧身，死前有何话说？

七杀闭眼，“臣无话可说。”

凌云山那晚，他的确带着王嫣冲出了周钰的包围。

他们在山脚下一处废屋躲了一夜。

可那一夜，却让他整个人都重新活过来一般。

那女子颤抖的双臂抱着他，喃喃地念着他名字时，他不再只满足做七杀，做一个影子。

他迫不及待地，想要回自己的名字。

然后，堂堂正正地，出现在那个女子面前。

那夜之后，他将王嫣送回太傅府，可回宫后看到周冀高热不退的样子，他便想到王嫣，不知道她会不会也不好受，便实在忍不住想见她的念头，偷偷出宫，想要潜入太傅府。

可他刚到太傅府附近，便中了周钰埋伏。

“费这么多事，我就想问问你，”周冀用抬起他的下颌，“那夜，如何？”

七杀倏然畅怀，坦然一笑。

“值这一死。”

咔嚓一声。

枷锁一劈两半。

周冀淡淡地望着眼前人，“陈瑞书，以后，你再也不是七杀了。”

“殿下……”陈瑞书瞳孔震颤，悲伤的同时，身上所有的重负被卸下，让他手足无措。

“先在顾家避一避，这期间无论发生什么，都不可再露面。”周冀擦去剑上的血，冷眼看他，“如果你想让嫣儿落在周钰手上，不妨再去偷偷找她，如今周钰在太傅家附近埋伏肯定比你上次还严，等着你上钩。不过你不再是婆娑门中人，你要踩便踩，我也不会救你了。”

马车缓缓停下。

周冀合上银剑，放入皮箱，掀开车帘跳下马车。

顾景烨拍拍陈瑞书的肩膀，留给他一个放心的眼神，跟着周冀一起跳下马车。

二人望着马车渐渐远去。顾景烨胳膊搭在周冀肩膀上：“人救出来了，多好的事儿，你气个什么劲儿啊！你看你把他吓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气他抢了你女人呢！”

周冀狠狠瞪向他。

“咋，咋了？”

“你压到我伤口了。”

“哦，抱歉抱歉！”顾景烨连忙松开手，招呼替换的马车。

马车缓缓停在面前。

“哎，这次公差可是苦差啊，一时半会还回不来了。”顾景烨先踏上了车。

周冀刚准备上车，忽然察觉异样，向左转头。

不远处立着一个身穿墨兰短褐男子。

寻常人打扮，却非寻常人做派。隔着很远，目光却灼灼如炬。

周冀咬唇，一脚踏上马车，狠狠落下车帘。

车马滚滚，渐行渐远。

·

整整三个多月周冀不在宫中，李崇云还是会从宫女口中听到他的消息。

三皇子与顾景烨救治了无数灾民，惩办了贪污震灾两款的工部侍郎及与其勾连的大部分户部官员，尽得民心。楚王大喜，召回周冀，封为锦王，赐婚顾家长女顾景武为锦王妃，恩准出宫开府。

相比之下，周钰反而落了下风。闹事囚徒被劫，周钰放箭屠杀百姓。而劫囚之人，身穿周钰禁卫队之衣，真实身份也无从考证。而就在周钰转押陈瑞书当日，太傅之女王嫣在京兆府衙前击鼓鸣冤，控告周钰于春游之际下药迷/奸，毁其清白。

一时间舆论沸腾，那囚犯到底是不是当年左将军之子陈瑞书，都无从考证，也无人关心了。

三个月中，周钰被楚王监/禁于自家王府，不得外出。

这些情况，周冀也得了消息，回宫后先去了见了楚王，领旨谢恩后，才回到昭阳殿。

还未进昭阳殿门，就看到站在门口的大黑个。隔了几个月没见，周冀想过很多次，再见他应该作何表情，但事实上见了他也不知该做和表情，准备装作没看见。

错肩而过时，他被李崇云抓住了手臂。

李崇云：“我们谈谈。”

“我和你无话可说。”周冀挣开他。

“我有！”

李崇云再次拉住他的手臂，几乎是把他硬拖到栖云轩。

栖云轩依然干净明亮。

李崇云将他推进屋内，反手锁上门。周冀抱臂，等他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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