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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栀赶到消防中队时,时间已近中午。
她并没有立刻进去,而是试着再一次拨打沈鹤舟的号码。
耳边传来嘟的声音,等待的每一秒都格外漫长,就在秦栀以为这通电话会跟之前的所有电话一样石沉大海的时候,嘟的声音消失,短暂的静默之后,手机那头传来一道男人的声音。
“.....秦栀?”对方的语气有些迟疑,声音很低。
秦栀的呼吸倏地一顿,顷刻间所有的提心吊胆变成惊喜,她的语速很急,气息都在抖:“沈鹤舟!”
秦栀一开口,喉咙里发出的声线带了几分微不可察的哽咽。
她还未来得及高兴,电话那头的人急忙否认:“秦栀,我是刘汉成,沈队的手机在我这。”
对方话音刚落,秦栀僵住,大脑一片空白。
她张了张嘴,想说的话就在嘴边,却不得不全部咽回去,心情像是坐过山车,从低谷到高处,再跌回低谷,大起大落走了一遭,静了好半晌,秦栀才轻声问:“沈队长呢?”
对方忙道:“队长家里有事,出警回来就请假回家了。”
刘汉成似乎早就猜到她会这么问,回答得很快,就跟提前想好答案似的。
秦栀抿唇,视线越过面前的大门,看到车库里那几辆消防车,清丽的眉眼间情绪很淡,语气平静地问:“他的手机为什么会在你那?”
刘汉成对答如流:“沈队走得急,忘记带了。”
秦栀兀自点头,酸涩的眼眶慢慢变得潮湿,又问:“他回来,有没有受伤?”
这一次,电话那头的人很明显静了一瞬,才道:“沈队很好,没受伤。”
秦栀抬眸,看向行政楼前的那面国旗,正午的阳光笼罩,红色夺目而热烈。
她努力克制着情绪,鼻子却还是泛酸,“那小柏呢?他在哪?”
秦栀不知道,自己说出这话时,喉间的哽咽已经漫出来。
电话那头的刘汉成喉咙发紧,欲言又止,最后也只是平静地说了句:“小柏去食堂了。”
秦栀努力克制的情绪在对方的一字一语中崩塌,刘汉成是不是觉得,只要他有问必答,她会像个傻瓜一样,什么都信?
温热潮湿的液体缓慢地滑落眼眶,淌过脸颊,秦栀深吸一口气,调整着呼吸,一开口却还是带了哭腔。
“那网上的报道怎么回事。”
失联的六名消防员已经确认全部遇难,而且名单已经公布。
每一个人的名字都出现在新闻报道中。
最小的消防员就是第一消防中队的,年仅19岁。
秦栀在打这通电话之前,就什么都知道了。
刘汉成哑口无言,方才编造出的谎话更像是自欺欺人。
刘汉成顿了顿,所有的伪装宛若一面千疮百孔的城墙,不堪一击。
赵柏陶不好,沈队长也不好。
第一批赶去救援的兄弟们,有几个牺牲倒在火海中,救出来的时候就不行了。
刘汉成泪如雨下,克制许久的情绪溃不成军,他匆忙抹掉脸上的泪痕,将眼眶里的酸涩逼回去,声音嘶哑沉重:“......秦栀,不要再问了。”
她说:“好。”
两人陷入长久的沉默中,秦栀的泪水再也控制不住,像是决了堤的洪流。
刘汉成的话再一次证实,网上那些报道都是真的。
救援中牺牲的那名19岁的战士就是赵柏陶。
而沈鹤舟很有可能是“三名消防员因伤势过重已送往医院抢救”其中的一位。
秦栀抬手抹掉脸上的泪痕,问:“能告诉我,沈队长在哪个医院吗?”
刘汉成有些为难,沈鹤舟被人抬上担架之前就告诉过他,一定不能让秦栀知道他的状况,而手机,是让他代替沈队向家人报平安的。
如今看秦栀的反应,他并没有妥善完成沈队交代给他的任务。
刘汉成叹了口气,在坦白和隐瞒之间摇摆不定,最后还是没忍住:“沈队在人民医院。”
秦栀攥紧手机:“谢谢你。”
此时某医院的手术室外,一名衣着精致干练的中年女子正站在走廊,焦灼地望向手术室,平日里总是一丝不苟的妆容下,终于浮现出满满的憔悴和疲惫。
沈毅看着焦灼不安的妻子,将其揽在怀里,扶着坐在一旁的长椅上,沉声安慰:“别太担心,医生不是说了吗,手术成功的可能性很大。”
中年男人一副西装革履的模样,即使人到中年,依旧看起来器宇轩昂,五官眉眼与沈鹤舟有几分相似,两道凌厉漆黑的剑眉,几乎和沈鹤舟的一模一样。
听着丈夫的安慰,沈女士焦虑不安的心情非但没有缓解,反而越发觉得难过。
两个儿子都去干消防,长子至今躺在医院已经两年,到现在都没有醒过来,而小儿子,此时还在抢救室里,生死未卜。
沈鹤舟在救援中吸入大量浓烟,呼吸道灼伤,救援现场一度休克。
接到秘书通知的时候,沈女士正在会议室里开会,当时眼前一黑,差点晕过去,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撑到现在的。
沈女士捂着隐隐作痛的胸口,眼眶通红:“我怎么不担心?医生说就算手术成功,也有很大可能留下后遗症。”
“我早就跟他说转业转业,这孩子就是不听。”
沈女士越说越难过,明明是抱怨的话,可当看到手术室亮起的灯,她只有满满的自责。
沈毅扶着妻子坐在长椅上,他作为父亲,和妻子相比,心里并不好受。
他克制着悲伤,语重心长道:“今天躺在手术室里的人如果不是他,也会是别人家的孩子。”
消防救援出生入死的任务太多,又有长子沈清澜的例子摆在眼前,但沈鹤舟仍是义无反顾。
“既然他当初抛弃比这更好的前程,选择当一名消防员,自然有他自己的抱负,我们作为父母,就尊重他的决定。”
沈女士一改往日女强人的形象,精致的面庞滑下两道泪痕:“可实现抱负,是以他的生命为代价。”
两天前,沈清澜被医生下了病危通知书,他随时都有可能离开,如今小儿子躺在抢救室里,沈女士甚至在想,如果两个儿子都这么走了,她好像也没有继续活下去的理由。
沈毅没再说话,轻抚着妻子单薄的脊背,无声地将人拥入怀中。
慢慢地,怀里的人肩膀颤抖着,泣不成声:“我的两个孩子,都是为了救援才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他们明明做的都是好事,为什么要遭遇这些磨难....如果真出了什么意外,老天未免太不公平.....”
沈毅叱咤商场多年,妻子的政途也一帆风顺,唯独膝下两子,命运这般坎坷。
沈毅轻拍着妻子颤抖的肩膀,眼眶泛红,冷峻的眉眼间多了几分沧桑,一瞬间仿佛苍老了十岁。
秦栀赶到人民医院。
冬日午后,医院大厅里依旧人满为患,秦栀多方打听后终于得知今早送来的那些消防员的消息。
一位送来医院时就失去了生命体征,一位此时还在手术室抢救,最后一位伤因为势过重,已经在一小时前申请了转院。
秦栀紧咬着唇瓣,收紧的喉咙被针扎似的一刺一刺的痛,她耳鸣了一瞬,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
赶来医院的路上,秦栀心里还残存着最后一丝念想,今天见不到沈鹤舟也没关系,只要让她知道他还活着。
活着就好,不见面没关系的。
但现实总是不尽人意。
秦栀不甘心,又询问前台的护士,对方明显有些不耐烦,显然之前来问询的媒体记者太多。
“你要找的姓沈的消防员已经转院了。”护士盯着电脑屏幕,冷冰冰地给了答复。
闻言,秦栀的心脏重重跳了一下,喜悦和悲痛交织,仿佛劫后余生。
她扯了扯嘴角,明明想笑,眼泪却从眼眶里漫出来,嗓子又疼又哑,呼吸都有些困难。
身旁经过的路人看到护士台前又哭又笑的女孩,纷纷觉得奇怪。
秦栀眨了眨干涩的眼眶,急忙追问:“请问他伤得严重吗?”
以至于到了需要转院的地步。
秦栀的脑海中已经冒出无数猜想,来医院的路上,她甚至搜了很多消防员救援中受伤的新闻,看到的每一张图片都让人触目惊心。
护士依旧例行公事般回答,脸上没有任何多余的情绪:“这个你得问接诊他的医生,问我没用。”
秦栀:“请问他转去哪个医院了?”
护士的眼睛从始至终没有离开过电脑屏幕:“这是病人隐私,不能透露。”
护士的态度,让秦栀所有的问题都咽了回去。
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沈鹤舟还活着。
只是伤势严重,已经转院了。
医院的长廊里人来人往,空气里弥漫着厚重的消毒水的味道,秦栀木然地坐在椅子上,耳边时不时传来婴儿的啼哭声,路人嘈杂的议论声。
仿佛有一片尖锐的玻璃扎进心口,轻轻一撞,撕裂般的痛。
她低垂着脑袋,看着漆黑的手机屏幕,滚烫的泪珠从通红的眼眶中滑落,“啪嗒”一声滴落在屏幕上。
周围偶尔有路人经过,看向秦栀时,都忍不住对这个泪流满面的女孩感到好奇。
医院见证了人间无数的悲欢离合,形形色色的悲痛在这里上演,却无法共通。
秦栀的脑袋埋得更低,滚烫的眼泪不断砸在手背上,她颤颤巍巍,不停用袖口擦干。
秦栀不知在医院走廊的长椅上坐了多久,久到周围的路人换了一波又一波,医院外的中午骄阳变成落日余晖。
暖光照耀着花圃中不知名的小花,无形中驱散了冬日的严寒。
秦栀拿出手机,从通讯列表里看到那个熟悉的号码。
她打开两人的对话框,还停留在一周前的那句“晚安”
秦栀微垂着脑袋,乌黑绵密的眼睫上挂着晶莹的泪珠,指尖在屏幕上打字,编辑好内容,她才点了发送。
她说:“沈队长,你不能说话不算数。”
“我等你回来,跟我告白。”
秦栀知道,沈鹤舟的手机在刘汉成那里,但她还心存一丝侥幸。
或许未来的某一天,他想起这部手机了,总会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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