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雾缠绕的会议室里，众人的神情显得有些沉重。
片刻后，坐在上首的王立清放下了手中的文件，然后道：“如今的情况很不好啊！”
“这个月我们的毛利进一步降低，等到下个月恐怕就要亏损了！”
“如今市面上的新型棉纱竞争力太大，我们的棉纱市场越来越小了！”
“如今我们的棉纱质量，对比那些新棉纱差了不少，为了继续争取订单，我们不得不多次降价销售，这样也导致了我们的毛利润进一步降低，这工厂一天到晚都在运转，钱却没赚多少。”
“更关键的是，即便如此订单也越来越少了。”
“之前我和有十多年合作关系的广盛纺织公司李总办吃饭，他已经明确表态了，他们广盛公司正在转型，将会逐步投产新型的优质棉纱生产的新型布匹，并且逐步降低旧布匹生产，这意味着后续给我们的棉纱订单也会越来越少。”
“我们继续这样下去，恐怕要不了多久连订单都没有了，就算有些许订单，那也是做得越多亏得越多，到时候，我们厂子里几百号人还怎么养家糊口？”
“增购新设备，改进技术，进一步提升我们的棉纱质量已经迫在眉睫！”
“老唐，你是我们的财务会办，增购设备的资金怎么样，能凑齐吗？”
上头的中年男子王立清说完，下头就有个半老男子道：“王总办，资金问题不好解决啊，我们厂子的流动资本本来就不多，还要留出一部分应对货款，工资，银行那边的每月还款，能够挤出来增购设备的资金，恐怕只有五六万元上下，而这可不够用。”
“银行贷款的话也不乐观，财务银行西城分行那边态度很明确，我们之前的三笔抵押贷款还没有还清，我们的厂房设备等大多也都抵押出去了，如此情况下就算能够获得贷款，恐怕也不会太大”
“这种情况下想要凑齐贷款购置设备，不容易啊！”
上首的王立清道：“财务银行不行，其他银行呢？毕竟我们在南通那边还有一块地皮可以作为抵押！”
下头的财务会办老唐却是摇头：“和我们合作了十几年的财务银行都拒绝了，其他银行就更不用说了，别说部分贷款了，就算是一点都不给！”
“南通那边的地皮，虽说大家都知道我们是真金白银拿出去购置的地皮，但毕竟是陷入了债务纠纷当中，这官司没打赢，敲定地皮的真正归属，银行是不会承认这块地皮的质押权的。”
此时边上有个中年人道：“唉，早知道就不该和别人合作在南通搞什么分厂，这钱前脚刚投进去，后脚合作伙伴就出问题，搞的我们都被牵连进去了，地皮被那些债权人申请冻结了。”
“如今想要凑钱升级技术设备都不行了！”
又有人道：“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谁知道合作了多年的宋家商行，说倒闭就倒闭了，又牵扯上了债务纠纷，牵连到了我们一起合作的南通分厂来。”
“现在说这些也没用，现在当务之急还是要解决设备资金问题，自从汉天机械公司的新型纺纱机投入市场后，这纺纱市场是一天三变，这旧设备旧技术是不行了。”
“都怪汉天机械公司，没事搞什么新纱机，而且以前就算有新纱机也是小打小闹的改进，没想到这一次直接搞出来个大升级，效率提升了足足一倍不说，而且纺出来的纱质量好太多了！”
“就是，以前他们都还挺好的，年年都说新纱机有升级，但其实也就那样，如果不是投资建设新厂，那么老纱机修修补补也能用！”
“但是今年，那该死的汉天机械公司竟然不顾众多纱厂死活，直接推出来了新型纱机，按照我看啊，这一波下来，恐怕国内好多纱厂要熬不过去了！”
“不过不管怎么说，汉天机械公司这么一搞，未来的纺纱行业肯定是要进入一个新阶段了，原来的纱机很快就会沦为中低端设备，再过些年恐怕都要被彻底淘汰了！”
“我们是不是趁早把现在手头上的旧纱机卖出去？毕竟很多偏僻地方里的人消息还是比较蔽塞的，并不知道新型纱机已经出现了。”
“而且他们就算知道出现了新纱机，但是他们也不会所有人都知道新型纱机和旧式纱机的巨大差距！”
“不准我们还能卖一个好价钱。”
“通过转让旧设备，我们也能够回笼一笔款子用来增购新设备！”
坐在上头的王立清听罢道：“这倒是一个可行的路子，这样赵会办，你去外头联系联系，给我们手头上的旧设备找一找销路！”
“老唐，继续联系各家银行，我们安华纱厂在松江虽然规模不算太大，但那也是二十几年的老字号了，看看能不能申请到设备贷款，直接用新设备作为抵押！”
“财务银行家大业大，现在看不上我们了，那么就不找他们，去找其他银行，尤其是广通银行，他们一个外来银行刚进军松江市场，正式需要客户的时候，告诉他们，如果他们能够答应这一次的贷款，那么我们就和他们进行战略合作！”
“李部长，你们技术部立即联系汉天机械公司那边，我们手头上还是有一批资金的，用这些资金先订购少量的设备，拉回来先让工程师们熟悉设备，并开始培训工人，再找他们签一个意向订单，先把我们的订单排上去！”
诸多事务安排下去后，王立清挥手让众人散去，不过他自己却是没有直接离开，而是在会议室里继续坐着又点燃了一支卷烟。
烟雾继续在会议室里弥漫，良久后可以听见这个中年男人发出了一声叹气。
王立清，松江城里的老字号纱厂安华纱厂的创始人兼总办……这看起来人模狗样，但实际上王立清在前明那会，不过是泥腿子而已，天天都吃不饱饭。
他甚至都不是松江人……而是楚北襄阳人，早年家乡受灾，逃到了伏牛山。
后来天子在伏牛山起事新立华夏招兵买马，王立清也在那个时候肚子一饿……就不管不顾的从了贼……唉，从龙！
从龙后当大头兵的王立清，运气不知道算好还是算差。
运气好是因为几年统一战争里，基本都是驻扎在后方，愣是没打过一场正儿八经的战场，更没死没伤……陆续熬到了军士长的军衔。
运气不好嘛……自然是因为他只是个军士长……他可是伏牛山时期从龙的老人啊！
当年在伏牛山从龙的几千号人里，只要在统一战争里没战死，也没提前因伤退役……一直混到统一战争结束。运气好，能力强的混成将军，差一点的也是校官，再差一点的尉官……混到统一战争结束时还是大头兵的，那是真不多见！
毕竟伏牛山时期里从龙人，将官、阁臣、封疆大吏一抓一大把……校官尉官更是数以千计！
大头兵，那是真不多！
当然了，虽然不多，毕竟还是有！
各种因为机缘巧合，长期在后方驻防，没啥立功机会，或者因为其他各种原因而落下的人还是有那么好几百号人……王立清就是这么一个倒霉蛋！
王立清从军数年，长期随同三线部队驻防在后方，从来没有上过正式的战场，连剿匪、镇压武装抗税之类的事都没怎么遇见过……在军功一项上，实在是拿不出手，在重视军功的楚军里实在是不好升！
等到承顺五年，大楚帝国都在江南站稳脚跟了，他还是个二线部队里的军士长，就这，还是硬熬上来的。
后来罗志学发现还有这么一批人后，为了奖赏这些早期从龙将士的忠诚，特地针对他们这一批早期从龙，但是因为各种原因没能升上去的老兵们，特地开设了好几期的专门陆军军官速成班……就为了给他们解决军衔问题以及后续的退役待遇问题。
那个啥，人家在你罗志学手底下不过几千人的时候就跟着你了，如今你夺取了天下坐上了皇帝宝座，总不能太过亏待当年的老臣子不是。
而且这些人也没犯过什么大错误，罗志学于情于理都不能不用管不顾。
王立清就是在这种背景下入读了军官速成班……这也是大楚帝国陆军军官学校里，最后一次大规模设立速成班。
再往后的话，速成班这种典型的战争时期特殊军官培养机制被撤销，后续立功士兵都是直接入读陆军军官学校正式班，文化水平不够，就先上一两年文化课。
王立清读了半年速成班期间，凭着大楚帝国陆军军官的身份，娶了松江一个纺织商人的独女为妻。
后来当军官没两年，就遇上陆军在东掳战争后，进行大规模的整编，他所在的部队长期驻防在江西大后方，直接就被裁撤合并的序列……虽然当时也能继续服役，但是要分配到云贵偏僻地方里驻防的丙等师……他和妻子一商量，干脆顺势退役转业算了。
那个时候，为了鼓励军官主动退役转业，给出的退役转业待遇还是很不错的。
当时分配的话，他可以选择在江西某镇当巡警站的副站长，这职务其实还算可以……相当于后世派出所副所长了。
在当地不大不小也算是个体面官家人。
要么直接拿一大笔钱退役金，从此和官方两清……
王立清这辈子穷怕了，对大笔的退役金很动心。
而且江西那边对于他而言，只是驻扎了一年多的地方而已，他甚至连当地人说话都听不懂……
同时他妻子也不想陪着他在偏僻小地方过日子……劝着他直接搬家去松江，说父亲会帮他安排事业，创办一个纺纱厂。
所以他干脆拿了大笔的退役金，带着老婆和孩子到了松江……然后在岳父的帮衬下创办了安华纱厂。
在岳父的教导护航下，开启了自己的商人生涯！
又过了几年，王立清的岳父开始沉迷于酒色，最后心满意足的死在了青色小楼里……他岳父找小姐姐争风吃醋，和他人斗气拼酒，硬生生把自己给喝死了。
岳父幼子早夭，岳母早亡，只有王立清妻子这么一个独女，这岳父留下的一笔不菲的资产，自然也就到了王立清妻子的手上。
靠着妻子私人资产的资助，安华纺纱厂迅速壮大，短短几年内就从几十人的规模做到了两百多人的规模，并一路稳扎稳扎继续壮大。
到现在，安华纺纱厂以及几个附属的小分厂，总员工已经达到了八百多人。
这规模虽然也不算什么大型纱厂，在松江里更是算不上什么大型企业，但是也算可以了。
只是发展到了现在后，安华纺纱厂遇上了第一次真正的危机。
纺纱技术革新带来的危机，王立清很清楚，这一波如果能够及时更进说不准还能够更上一层楼，真正的成为松江城里第一梯队里的纺纱厂。
但是如果没能及时跟进，那么就会成为技术革新下无数牺牲品的一员！
所以这一次汉天机械公司带来的纺纱技术革新，不管如何他都是要及时跟进的！
唯一的问题是资金不足，银行贷款的话难度很大，尤其是没有什么担保的情况下。
这想来想去，资金问题恐怕还是要向妻子求助才行……
他妻子不懂做生意，更不是什么女强人，早些年还把得自岳父的遗产投入了一部分到纱厂里资助丈夫。
剩下的那些她为了稳妥，基本都用来购置地皮，住宅，商铺等各种不动产了……
早些年松江房产便宜的很，尤其是西城区这些地方当年都还是农村呢，地皮很便宜的……哪怕是当年黄浦江沿岸的地方，其实也没多贵……当年他妻子就拿着钱，被人忽悠着在苏州河北岸的黄浦江沿岸购买了一栋破烂宅院，附带沿江的烂地皮。
这也就算了，偏偏王立清老婆继续被人忽悠，变卖了其他资产，卖掉了不少首饰，凑钱把原来的老宅子推了，连带其他地皮修了三栋四层楼高的水泥砖石大楼……说什么修好了后用于出租肯定能赚大钱。
王立清当年还说：不怕，就算这三栋楼都打水漂了，以后我也能养你……
但是哪里会想到，这房子还没修好呢，官府就开始开发苏州河北岸……还要在苏州河上修一座可以通行马车的大桥。
很不巧，他老婆新建的三栋大楼，就在苏州河大桥的另一端……于是乎，这三栋还没完工的大楼，瞬间就成为了香馍馍！
其中一栋王立清老婆自己请经理人，开了家高端集住宿餐饮一体的饭店，这饭店是在松江城里也算得上著名饭店的：苏州河饭店
一栋租给了财务银行松江分行当总部。
还有一栋租给了李氏制铁公司当松江分公司总部。
时至今日，这三栋大楼连带苏州河饭店，可比什么安华纺纱厂值钱多了！
换句话说，王立清的老婆比他有钱，不管是比总资产还是比流动现金都如此！
想到回家后找老婆拿钱的场景，王立清脸上就忍不住皱眉。
尽管他很清楚自家老婆会非常支持他，更不会对他有什么冷嘲热讽……但是吧，这面子实在挂不住！
说好的你负责美貌如花，我赚钱养家……
但是这么多年来，似乎都反过来了……
难道他王立清真的胃不好？只能吃软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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