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十章

也是在今天早上，同时发生了一件和林无咎有关大事。

《记事晨报》、《晨邮报》、《信使报》、《七便士报》等多家报纸，在今天早上同时刊发了一封道歉信。

《记事晨报》：“兰斯·卡文迪什是一个正直勇敢年轻人，他不仅不是邪恶异端，反而还是一位嫉恶如仇义士……之前对他不实报道是记者失误，我们已经严肃处理了这位记者……”

《晨邮报》：“……就在这时，异端审判局秘密机动大队大队长——卡特骑士挺身而出，他不仅向众人澄清了谣言，还诚恳对其鞠躬致歉，并在之后，亲自赶到各家报社与记者沟通，拜托我们今天一定要帮助他恢复名誉……”

《信使报》：“多么奇特故事！多么意想不到开展！从人人喊打异端，到举报亲母忠义之士，环绕在兰斯·卡文迪什身上谜团到底还有多少？”

这几份报纸虽然都是发行量只有几千份到一万份不等小报，但是也覆盖了桑恩城大部分中产阶级社区。

一时间，兰斯·卡文迪什这个名字成为许多家庭饭桌上谈资。

其中，也包括兰斯·卡文迪什债主——麦伦。

他放下报纸，若有所思慢慢摸索着戴在拇指上绿宝石戒指。

他从报纸上得到了一个很重要信息。

兰斯·卡文迪什不仅无罪被异端审判局释放，还收到了一定钱款补偿。

好极了，真是好极了！

当时玛丽去世时，兰斯·卡文迪什又被异端审判局逮捕时，他情不自禁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被妖术师诅咒了，要不然为什么会这么倒霉？

他知道玛丽根本没有还债能力，他贷款给玛丽，就是为了她手上那块地。

谁能想到，玛丽竟然是个邪教徒，那块地皮也肯定早就被没收了。他忙活了半天，结果竹篮打水一场空，还赔进去了三百磅。这件事如果传出去，他会成为全桑恩城笑柄！

太阳在上，还好现在峰回路转了！

母债子偿。

他马上叫来心腹小弟，让他带几个兄弟，和兰斯·卡文迪什“好好交流”一下，让他用地皮抵债。

……

与此同时另一边。

帕诺斯特街是莱特帝国出版业圣地。都城内几十家有名出版社都在坐落在这里，除此以外这里还开了许多书店和报摊，是国内著名文化中心。

据说帕诺斯特街生产了全国70%书籍。每个月都会有装满书货车从这里奔向全国各地。

格洛丽亚出版社就位于帕诺斯特街61号。

西蒙是格洛丽亚出版社审稿人。

格洛丽亚出版社刚成立没几年，却已经在业界闯下了不小名声。

这要归功于出版社老板——辛西娅女伯爵，她是坎贝尔伯爵家族长女，身份显赫又醉心文学，知人善用，有她为格洛丽亚出版社保驾护航，他们出版社自然很快就声名鹊起。

西蒙作为审稿人，不仅要充当出版社顾问，同时也要负责挖掘、培养作家。

而后者需要拥有鹰一样敏锐眼光和狐一样嗅觉，这样才能从浩如烟海作者投稿中发现未来璞玉。

早上八点，西蒙惯例走进办公室打算开始一天办公。

书桌上却已经放了一个棕色牛皮袋。

这是什么？

他拆开牛皮袋，里面是一个信封。信封上写着投稿人姓名和地址。

这是一个投稿。

作者叫……兰斯·卡文迪什？

不知怎么，西蒙总觉得这个名字似乎有些耳熟。

但是他可以确定，他之前从来没听说过有哪个作家叫这个名字。

这是什么时候送来稿子？

平时不都应该是邮递员或者作者本人投递到他们出版社信箱里，再由秘书整理好后一起交给他吗？

虽然很疑惑，但是出于一个职业审稿人本能，西蒙还是坐了下来开始阅读这份文稿。

他首先关注是字——漂亮花体字，一看就知道作者是下过苦工练习过，这是大大加分项。

在成为审稿人之前，西蒙并不认为一手漂亮花体字有什么了不起——只要在文法学院上过几年学，一般都能练出一笔好字。

当他做了审稿人后他才发现，很多人寄来文章通篇语法错误，还有些人连一句通顺话都写不出来，像今天这样字体漂亮投稿可称得上百里挑一。

……不是每个作者都有条件能上学。

西蒙开始认真阅读这篇小说。

于是，一个名叫杰克幽灵故事就这样开始了。

他曾经是一名童工，死后变成了幽灵。

杰克想要复仇，想要惩罚那些曾经伤害过他人，为此他在人间徘徊、游荡。

他先找到了多次殴打他工人——巴尔。他曾经因为杰克动作太慢，多次用鞭子抽打他，直到杰克因病去世时，两肋上鞭痕还未愈合。

【我藏在门后，那把刀就藏在口袋里，一伸手就能拿到。

巴尔正在和家人们一起吃晚餐。

“爸爸，爸爸！”巴尔小儿子，比我小一岁，有着一双明亮大眼睛，此时正拽着巴尔衣袖叫道：“一便士，只要一便士就够了！求求您啦。”

“别给他。”巴尔妻子，一个瘦削妇人，她长得很像我模糊记忆里母亲，正在用面包仔细擦着盘子里汤汁，头也不抬地说：“他已经这么大了，是时候去找个工作了。矿场上到处是像他这个年纪孩子。”

“亲爱，汤姆还小呢。”巴尔从口袋里掏出一枚硬币偷偷塞进了小儿子口袋里，对他眨了眨眼睛，慈爱地说：“他现在去矿场也干不了什么活，再等几年吧。”

慈祥父亲，严厉母亲，天真稚气孩子，一个和乐融融完美家庭。

尖锐冷笑声响了起来。

巴尔一家人无知无觉。

我这才发现原来是我在笑。

是啊，多荒谬，多可笑啊。

这是那个曾经动不动殴打我和其他童工巴尔，那个曾经用最恶毒语言咒骂我巴尔，那个罪无可恕应该下地狱巴尔！

就是那个畜生巴尔，却同时也是某个人丈夫，是某个人父亲，他也会温柔对待妻子、溺爱儿子，也会……也会拥有属于人类情感！

为什么啊！】

西蒙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他触电般抬起头，耳旁仿佛还回荡着幽灵杰克愤怒质问。

是啊，为什么？

这也是看到这里所有读者疑问。

在传统思维中，一个会殴打儿童男人当然算不上好人。

巴尔行为几乎可以被称得上畜生。

这样巴尔却依然是某个人丈夫，某个人父亲，他也会关心爱护他家人，这让他一瞬间脱离了畜生范畴，变成了一个鲜活人。

可是畜生又怎么可以变成人呢？

如果畜生也懂人情感，又怎么可以不假思索实施恶行？

看到这里读者，恐怕就像主角杰克一样，在情感和逻辑上都无法理解巴尔行为。

“这就是现实。”西蒙喃喃自语道：“现实就是这么荒谬，小说里必须要有合理逻辑，现实完全不需要。”

“人性，是很复杂啊。”

西蒙看到现在，已经开始隐隐约约意识到作者想要讨论什么了。

他借用杰克眼睛，来窥视复杂、幽微、荒诞且反复无常人性。

他在思索人性和兽性界限。

他在思索，人何以为人。

多么宏大命题。

非常野心勃勃尝试。

西蒙捂住胸口，心脏活泼得要破开胸腔跳出来，一股兴奋酥麻自他脊椎骨窜上大脑皮层，控制不住想颤抖冲动。

他深吸一口气，勉强平复了紊乱呼吸，兴奋继续阅读《杰克复仇记》。

他很期待作者会给出怎么样答案。

……

红月巷，高瑞出版社审稿办公室里，审稿人伊登正在如饥似渴阅读一篇投稿。

这对他而言是很稀罕经历。

新作者投稿一般都有这样那样毛病，他手上这篇小说实在是太成熟了，难以想象作者是个名不见经传新人！

伊登全部心神都沉浸在了小说剧情里，为杰克命运牵肠挂肚。

杰克不停地寻访昔日仇人试图进行复仇，却一而再再而三放弃。

因为他发现，那些人似乎不是他记忆中那样十恶不赦坏人。

在周围人眼里，他们是勇敢哥哥，是活泼弟弟，是威严父亲，是孝顺儿子，唯独不是冷酷无情畜生。

故事里杰克越来越迷茫，越来越困惑，这种困惑是如此巨大，且难以用逻辑结构，以至于在逐步消解杰克复仇意志，最后甚至是在质问杰克停留人间意义。

既然他们都是“好人”，那么被他们伤害“我”是“坏人”吗？

“我”复仇是正义吗？

是不是因为“我”做错了什么，所以才会被“好人”惩罚？

主啊，“我”这苦难一生难道都是罪有应得吗？

伊登认为，这同样也是作者借杰克之口询问读者问题。

为什么穷人总是多灾多难？

难道贫穷也是一种罪吗？

孩子才是一个民族未来。

一个民族，如果连孩子都穷到活不下去，那么是一定没有未来。

童工这种制度，真合理吗？

可惜是，文稿在这里就结束了。

伊登反复确定这是最后一页时，发出懊恼叹息。

他现在心头沉甸甸，很难用语言来描述他现在心情。

杰克是坏人吗？当然不是！他犯了什么罪？他只是一个可怜穷孩子！

那么，那些伤害了杰克、间接导致他死亡人们就是罪无可恕坏人喽？

似乎也不是。

很难用“好”或者“坏”这样简单词汇来定义他们。

那么，是这些无法用好坏来形容人杀死了杰克吗？

更不是。

杀死杰克，从来不是某个特定人，而是整个社会。

如果国家能出台更完善儿童救济、保护制度，杰克根本不必遭受这些折磨，更不会悲惨死去。

所以，杰克要怎么办呢？

文名叫做《杰克复仇记》，顾名思义，讲就是杰克复仇故事。

可是杰克现在对前路充满了困惑和迷茫。

他也许是不够好，所以死后无法去天堂。

他同样不是一个坏孩子，所以也没有去地狱。

杰克想要把复仇作为自己留在人间理由，现在这个理由似乎也站不住脚了。

伊登很心疼杰克。

哪怕只有一天也好，他希望这个可怜孩子能被幸运眷顾，能露出符合年龄天真笑容。

杰克要怎么做，才能获得真正幸福呢？

伊登突然想到了什么，再次打开信封，果然里面还有一张薄薄信纸。

他迫不及待拆开，看了几行后就露出一个兴奋笑容。

他没猜错！

作者果然给审稿人写了一封信！

信上说，《杰克复仇记》是一本未完成小说，如果编辑对这部小说感兴趣话，可以去阿尔伯特街高登社区15号与作者详谈。

……

光明街，盖伊出版社。

一名审稿人疲惫抬起头揉了揉眉心。

哦，该死周一。如果每天都是周日该多好。

右手边传来纸张翻动沙沙声，他好奇看去，然后被同事现在模样吓了一跳。

同事眉头紧皱，神情严肃，全神贯注阅读着稿件，时不时露出一个或苦闷或兴奋或若有所思表情。

……他眼角有点红，不会是哭过吧？

“你看什么呢？这么专心。”

他刚抬起胳膊，准备搭上同事肩膀，同事猛站了起来让他搭了个空。

他吓了一跳。

同事现在脸庞烧得通红，就像刚灌了几大杯啤酒。

“怎、怎么了？”

“我发现了一个天才！”同事挥舞着拳头，疯子一样大喊大叫，引得整个办公室人侧目，“我们报社发了！”

这一天，类似场景在全桑恩城二十几家出版社轮番上演。

陆陆续续有激动审稿人冲出出版社，跳上马车，对车夫报出同一个地名。

“去阿尔伯特街15号！快！”

“先生，全都城足足有25条阿尔伯特街呢，您说是哪一条？”

“有兰斯·卡文迪什那一条——他住在高登社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