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七章

金发骑士俯身不起，旁人看不见他表情，但是不会听不出他声音里懊悔和沉痛：

“对不起。报纸上那些谣言我也看到了，这是我工作疏忽，对您造成了如此大困扰我真是难咎其责，所以现在也只能尽量补救了。”

“我会在报纸上发表声明，为您恢复清白名声，也会让那些无良记者刊登道歉信。您还有什么要求？请尽管提出来。”

林无咎眨了眨眼睛，似笑非笑问道：“为什么要帮我？”

他们几次相处可都称不上愉快。

在之前，林无咎一直坚信他们两看相厌。

卡特沉默了一小会儿，然后他慢慢直起身，大理石一样冷硬面庞难得浮现了一个不自在表情。

他轻轻咳嗽了一声，灰眸对上黑眸，眼中闪过一丝羞涩，“我喜欢您小说。”

“之前逮捕您，是出于职责，此时帮您，是我私心。”

林无咎眼睛骤然亮了起来。

有意思。

他人设突然变得丰富立体起来。

他认真端详骑士先生。

毫无疑问，他拥有一副出色好相貌，五官英俊深邃，高大挺拔，还有一头耀眼金发，放在校园电影里，就是那种典型橄榄球队队长。

原本以为是只草履虫级别三流蠢货。

看走眼了呢，他在心里想。

林无咎愉快把金发骑士从垃圾堆里翻了出来，归纳进脑海中名为有趣素材文件夹。

“谢谢你喜欢我小说。”林无咎笑容多了几分热切，快活地说：“还没有正式做过自我介绍，我是兰斯·卡文迪什，我该怎么称呼您？”

卡特不自然抿唇笑了笑，“我叫卡特，卡特·魏尔德，您直接叫我卡特就可以。”

他突然想起了什么，连忙从口袋里拿出一个钱袋，“这是当初从您家里查封30镑，您既然已经无罪释放，自然应该全额归还。我还带来了给您奖金和赔偿金，总计55镑。”这还不算完，他还主动赔偿了损坏家具钱！

“主啊，您无处不在。”琼斯太太双手在胸前不住画着圈圈，觉得自己在今天亲眼见证了一个奇迹。

琼斯先生脸上笑容更加热情了，隐晦和妻子交换了一个眼神。

他们之前想法错了。

就算一时落魄，能引得卡特骑士如此相护，兰斯·卡文迪什也绝对是个值得笼络投资对象！

当然，在记者们眼里，卡特只能用被下降头来解释。

林无咎眨了眨眼睛，目光是看透一切了然。

异端审判局没收是玛丽名下财产，就算他被无罪释放，这笔钱也不可能还回来。

这笔钱能被追回，连同那所谓奖金和赔偿金，卡特居功至伟。

他快步向卡特走去，身姿轻盈好似一片没有重量羽毛，隔着篱笆，他踮起脚，笑着拍了拍金发骑士头，

在骑士迷茫眼神里，黑发少年清了清嗓子，笑嘻嘻道：“卡特骑士，因为您优异表现，特在此送给您荣誉称号‘异端审判局良心’，以后要继续努力哟！”

卡特：？？？

“快进来。”林无咎热情地打开围栏：“我给你泡茶。”

“……稍等一下，我要交代他们一些事。”

卡特对抱在一团瑟瑟发抖记者们缓缓展开一个狰狞笑容。

“我想，你们应该明白接下来要做什么了，对吧？”

众记者拼命点头。

“很好，如果你们再敢来骚扰卡文迪什先生，亦或者我以后在报纸看到什么不该有消息，就只能上门和你们好好聊聊了。”

众记者含着眼泪拼命赌咒发誓。

太阳啊，谁能想到，有朝一日异端审判局血腥屠夫会成为异端保护神？他手里只为杀戮存在木仓剑有朝一日竟然也为了守护别人而战。

不用卡特威胁，他们以后都会绕着兰斯走。

“最后一个问题，《记事晨报》上报道是哪个渣滓写？他在这里麽？”

众记者不约而同齐齐指向兰斯身后忍气吞声理智摇摇欲坠迪伦。

沐浴在金发骑士冷酷无情目光中，迪伦再也承受不住这份打击，眼前一黑，栽倒在地，失去了意识。

卡特嘲讽一笑，对车夫挑了挑下巴，“交给你了。”

然后他整了整领子，肃穆走进兰斯家大门。

两天过去了，不知道《杰克复仇记》文稿有没有增加？

他迫不及待想要知晓接下来剧情发展！

等下隐晦打听一下好了。

……

卡特深深望着坐在对面安静品茶黑发少年，不免心绪万千。

在从安东尼阁下那里知道事情全部真相后，他就深刻反思了自己。

他太狭隘了。

母亲是母亲，儿子是儿子，不能混为一谈。

虽然出身于邪/教家庭，兰斯·卡文迪什却是一个高尚正直好人。

为了无辜孩子生命，他毅然而然举报了自己母亲，公开了她罪行，哪怕这会让他声名狼藉，哪怕他也会被视作同党锒铛入狱。

他做这一切不为名利，只为了公理和正义。

卡特做不到眼睁睁看着这样好人被记者抹黑污蔑，也不想兰斯因为母亲债务问题艰难度日。

他知道，这点钱对于兰斯债务来说是杯水车薪。

他相信以兰斯才华，只要他小说能出版，一定很快就能还清欠债。

卡特目光看向少年脸上未消清淤，更加愧疚地说：“汉克——就是审讯你人，他手段比较……粗暴，我替他向你道歉。”

林无咎无所谓笑了笑，“我从不和死人计较。”

卡特一怔，诧异道：“您怎么知道……？”

“我当时看到了，他被马车撞死了。”林无咎挂着冷淡笑容，“我怕惹麻烦，所以很快就走了。”

卡特恍然大悟。他叹了口气，“我早就劝过他，让他加强锻炼，不要太沉迷酒色……”

他摇了摇头，没有再说下去。

如果汉克没有荒废武艺，他本可以躲开马车。

堂堂异端审判局骑士竟然因为横穿马路躲闪不及被马车撞死，传出去简直是给他们抹黑。

他当然也注意到了兰斯脸上不加掩饰冷漠，这反倒让他更喜欢他了。

因为他很真实。

说真，如果兰斯要是摆出一副悲悯表情同他一起长吁短叹，只会恶心到他。

他不喜欢和虚伪人打交道。

卡特这次来，除了道歉外，其实还有其他重要事情。

“说起来，你要小心麦伦，他是一个卑鄙奸诈小人，你妈妈向他借钱实在不是明智之举。他要是知道你出狱了，肯定不会放过你。”

麦伦是桑恩城著名放债人。

档案里记载麦伦恶行实在是让他触目惊心。

暴力、跟踪、抢劫、恐吓、勒索……为了催债，麦伦雇佣打手无所不用其极。很多人都因为还不起越发高昂利息因此精神崩溃自杀。

但是卡特知道又比别人多一点。

“麦伦与骷髅会有着千丝万缕关系，疑为骷髅会成员。”

林无咎微怔。他一直以为玛丽女士是向银行借钱。原来她是借了高利贷么？

愚蠢女人。

他抓住了重点：“骷髅会？”

卡特斟酌了一下，挑了一点自己能说内容。

“骷髅会是一个秘密组织，是盘桓在桑恩城挥之不去恐怖阴影。

骷髅会成立于五十年前，最初是由一些码头工人、车夫等底层职业者组成类似于工会松散联盟，目是为了互帮互助，联合起来对抗工厂主们，为工人们争取更多权益。

然而时过境迁，现在骷髅会已经沦落成了彻头彻尾黑/帮恐怖组织，彻底变成了地痞无赖、恶棍混混、小偷劫匪杀手们大本营。

暗杀、敲诈、勒索、绑架、暴力、赌博……只要能赚钱，他们什么都干。”

说到这里，他望着林无咎目光已经充满了同情意味。

可怜小兰斯。

好不容易才逃出深渊玫瑰魔爪，却又面临着来自骷髅会威胁。

兰斯脸上从始至终都保持着面具似笑容，让他无法从中窥探出他真实情绪。

一个人要经历多少苦难，才能像现在这样可以完美控制自己情绪呢？

他也不过才14岁。

卡特望着兰斯，就像望着那个忍气吞声沉默寡言年少时自己。

他们都没有童年。

残酷成人世界逼着他们过早走向成熟。

卡特认真严肃地叮嘱道：“在出版前，你最好还是找个别营生赚点钱，早点把欠他钱还掉，拖欠太久话不仅会积攒高额利息，为了催你还钱他也许会用上极端手段。”

“谢谢您告知。”林无咎脸上看不出丝毫担忧或者惊恐，若无其事地笑嘻嘻道：“我会早做打算。”

卡特不放心补充道：“有什么无法处理，您可以来找我。”

黑发少年漫不经心嗯了一声，不知道有没把他话放在心上。

卡特很难放心。

他想，他明天好好叮嘱一下这条街巡警，让他多多关照兰斯好了。

在和兰斯东拉西扯寒暄了一会儿后，卡特有些迫不及待问道：“我真是太好奇杰克后来故事了。他变成幽灵后要怎么复仇？是要杀掉工头他们吗？”

不是说这样不好，只是卡特一直以来教育告诉他，索命鬼魂是邪恶生物，必须要用圣光给予净化。

林无咎微妙笑了笑，“现在剧透就没意思了，不过我可以向您保证，最后杰克会选择出乎意料复仇方法。”

出乎意料复仇方法？

是不是意味着杰克不会通过杀人展开复仇？

卡特心中一时浮想联翩，虽然有些遗憾，但是也没有强求，又问了另一个他现在特别关心问题。

“《杰克复仇记》什么时候会出版呢？”

“这个还说不准。”林无咎说：“我还没想好要向哪家出版社投稿。”

卡特思索了一小会儿，然后认真说：“我对这些也不是很了解，我会帮您打听一下。”

林无咎微笑着点头，心中却不以为意。

他从来不会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

他只相信自己。

笑着笑着，他面色骤然闪过一丝古怪。

已经神隐许久杰克突然出现了。

魔鬼光明正大坐在茶桌上，两手撑在两侧，双腿晃来晃去，看起来好不惬意。

卡特恍然未觉，还在继续和林无咎东拉西扯。

林无咎一边回应，一边好奇看向杰克，不明白他到底在打什么名堂。

杰克当然注意到了，明黄色竖瞳不知不觉已经一丝血色阴影，嘴唇裂开一个扭曲弧度，尖齿若隐若现。

林无咎更好奇了。

他又想搞什么事？

难道……他想杀了卡特？

“人生在世必遇患难，如同火星飞腾。①”魔鬼咯咯大笑，从桌子上跳下来，下一秒身影已经自林无咎身后浮现，阴森尖利声音他耳边忽远忽近，正如飘忽不定命运，“你就要死了。”

林无咎思绪突然恍惚起来，冥府气味一瞬间化作无尽触手把他紧紧裹了起来。

他转身，在自己身后看到了一只蛇。

一条很大蟒蛇。

蛇身蜿蜒盘旋，似乎没有尽头。

蟒蛇俯下身子，岩浆一般沸腾竖瞳里清晰倒映着他脸。

然后它张开了嘴。

魔鬼曾经先后向玛丽，她同党卡尔，以及审讯官先生报丧。

现在，轮到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