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第六十三章

无妄君的脸上,露出了不同于以往的焦急神色。

花懿欢竟还能分出心思去想，她此刻的模样，一定很狼狈吧。

幸好除了他,没有别人能瞧见。

毕竟她花懿欢，素日里，也是个最爱排场和面子的人。

下一刻,无妄君的嗓音传入耳际，“小九,你在哪儿？”

这声音,只有她能听见,他的脸，也只有她能看见。

她在哪儿，她自己也不知道，她只知道,她恐怕快要死了。

只是,她不想就这么寂寞的死掉,她开口道，“师尊,我死了,你会找到我，给我收尸吗？”

银镜的另一头,无妄君有少许的沉默，如果不是根本找不到她的气息,他何至于耽搁至此。

他不答,却并不妨碍花懿欢继续说话，“我死了之后，不想呆在这里,这里太冷了，也一点儿都不好看，你可以把我带回万花谷吗，我知道有一处风景特别好的山坡，一年四季，都有不同的花儿开着呢。”

无妄君的脸色前所未有的阴沉，他几乎从唇齿之间挤出这几个字，“你在哪儿？”

花懿欢看不到的是，他身后，以胖胖公士为首的一众魔族，伏倒在他的威压之下。

花懿欢的耳朵此时已经不太能听得清声音，她只瞧着他的唇一开一合，她也不知道他在说什么，许是……答应她了吧。

既然这样，那她也就大方不去计较他之前骗她的事情啦。

她忽然轻声道，“师尊，之前的事，让你剥虾，挑鱼刺，是因为我知道你有事情瞒着我，我不太开心，因为小九不喜欢被人瞒着，如果还能有下次的话，我希望，你可以把话都说出来……”

她断断续续地说完最后一句话，意识在那一刹那，被完全抽离。

临着最后一刻，她后知后觉地想，如果这样，真的能救活姑姑的话，其实仔细想想，也还不错，因为她是姑姑养大的，可以说，命也是姑姑给的。

与此同时，魔界的另一头，忽然一阵巨大的波动，无妄君所到之处，每一寸土地被冰封，所有的术法，都瞬间瓦解，可怜的青巽兽飞奔在无妄君的前面，才堪堪逃过一劫。

它隐约有种预感，如果今日找不到花懿欢的话，君上可能会疯。

尽管他现在的行事，也很疯，用冰封术封住魔族每一寸土地，古往今来，从没有过这样的事。

这上古神明，又破了一道先例。

冰封术在飞速蔓延，整个魔界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寂静，仿佛整个世界，都没有活人存在，天空之中簌簌飘落下大片大片的飞雪。

彼时，大殿之中，默念咒语的魔尊也因为这样的威压无法继续开口，普天之下，能有这样实力的人，怕是只有那位上古神明，只是，他用如此强大的冰封术，真的不怕遭天谴吗？

上古神明所要背负的天谴，可和旁的神仙不同。

只有最后一步了，就差最后一步了，他不甘心，他强撑着站起身，想要将最后一步施展出来，可最终没有来得及。

冰雪以肉眼不可见的速度，迅速自他脚底蔓延，他想要挣扎，可却摔倒在地，“不，不行！”

只差最后一点儿了，他等了这么多年，造了这么多年的杀孽，就为了等今天她可以醒来，他马上就要成功了……

而最终，冰雪毫不留情地将他完全包裹。

下一刻，殿门处晃过一个人影，是无妄君走了进来。

冰雪唯独没有覆盖少女的身体，但她看起来却还是更单薄几分。

瞧见她的那一刻，无妄君的心头松动些许，可很快又紧紧揪起。

几乎是一瞬间，他抬手，束缚住花懿欢的大网，登时化为齑粉，恢复自由的花懿欢，软软地倒了下去，却被他动作小心地揽入怀中。

仿佛方才冰封住整个魔界的，杀伐果断的神明，不是他。

他在少女面前，永远温柔。

他说，小九，师尊来带你回家了。

可惜陷入混沌之中的少女，终究没能听到这句话。

万花谷的夜，平和而寂静，不同于外面的世界，万花谷好似一片从未有人踏入过的，独属于万物生灵的天堂。

冷月的银辉落到这里，也变得柔和，这里几乎没有路，到处都布满了各种各样的植物，参天的大树上，藤蔓遍布，还有成片飞舞的蝴蝶，每一只蝴蝶，都提着一个小灯笼，小灯笼里，是它们从好友萤火虫那儿借来的光。

今晚又一个独属于蝴蝶的盛宴缓缓开启。

一只迷路的蝴蝶晕头转向，盛宴快要开始，它并不想迟到，可是它有些记不得去的路该怎么走，尽管它的姐姐已经跟它讲过很多次，可是望着眼前错综复杂的飞行路线，它只觉得眼花缭乱。

这不，一不留神，它就不小心撞上一片白色。

这是什么，它提着小灯笼稍稍飞离去看，只见一个面容清隽的白衣男子，怀中抱着一个姑娘。

小蝴蝶和他对视了一瞬，脸微微有些红了，他长得可真好看，比它在万花谷中见过的任何一个能化形的男子都要好看。

它的视线打了个旋儿，落到了他怀中抱着的少女身上，尽管她紧闭着双眼，但依旧难掩过分精致的容貌。

小蝴蝶那时似乎明白了阿姐前两日教她的新词“郎才女貌，佳偶天成”，如今这幅场景，就在眼前。

男人温柔的侧开袍子，小蝴蝶明白过来，他是在给自己让路，当即对他的好感不由又添几分，盛宴临近，它不敢多做耽搁，急急忙忙地飞走了。

飞了一小段距离之后，它回过头，瞧见男子抱着女子慢慢走远的背影。

它以前从没见过他们，所以，他们是来万花谷定居的吗？

小蝴蝶收起心思，继续努力地朝前飞去。

这两人，正是花懿欢和无妄君。

只是花懿欢自从被他救下之后，就怎么也没有醒来。

她的七魂六魄当时几乎快被完全抽离，幸好他赶来得还不算晚，虽帮她及时归了位，但依旧没有叫她醒过来。

他第一次萌生了不知道该怎么办的念头。

他能感知到，如今的她，依旧是完好的，就像睡着了一样，可是他却怎么也无法唤醒她。

他抱着她慢慢地朝前走去，来之前，路听霜已经告诉了他花懿欢原来住的房子，他决定带她来这里看看。

她这么喜欢万花谷，连那种时候都念念不忘，如今回到这里，应当会很开心吧。

蜀离得知这件事的时候，大为震撼。

因为无妄君办事，素来不会如此不留余地。

他一直以为，这是他们上古神明的处世之道，永远也不会改变，他第一次这样破例，竟然是为了他的徒儿。

直到现在，他也依旧没有撤去神力，而是任由冰封术席卷整个魔都。

如果她醒不过来，他甚至想把它们一同埋葬。

蜀离追踪他的气息赶到的时候，无妄君刚找到花懿欢曾经住的院子。

果然是她的风格，院子里，篱笆上，甚至屋脊都点缀着不知名的花儿。

无妄君轻轻伸出手推开篱笆，走进屋子里。

即便是这么久没人住，这屋子里依旧一尘不染，无妄君仿佛能瞧出花懿欢离开时候的模样。

他将她轻轻地放到榻子上，想了想，又拿起一旁的被子为她盖好。

做完这些，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然后慢慢走出了屋子。

屋外，老友蜀离等在外面。

他的脸色上，是少有的凝重，“你还好吧？”

他不知道好友的修为如今增长到了什么地步，但用这样耗费心神的术法，这样的代价，即便是上古神明的身体，也很难完全吃得消吧。

无妄君的面色瞧着比往常还要白一些，但他依旧摇了摇头，“我没事。”

他顿了顿，又道，“她一直醒不过来……”

蜀离点点头，“我去瞧瞧。”

他说着进了屋子，无妄君站在门口没有动，蜀离不解地问，“你怎么不进来？”

无妄君顿了一瞬，天边已经响起沉闷而可怕的声音。

无妄君的嗓音在这样的氛围之中越发清晰，“天罚要来了。”

蜀离神色一凝，“那你……”

蜀离觉得他如今的状态，不大妙。

蜀离没想到这次的天罚来得这样快，连给人喘口气的功夫都不留。

方才他耗费掉的神力可不少，如今能顶得住吗？

无妄君缓缓点了点头，“大抵是……能扛下的。”

他说完，又不放心地看了一眼榻子上昏迷的少女。

天罚要来，他自然不能在这里多呆。

蜀离当即保证，“你放心，我会看好她的。”

无妄君微微颔首，“那便……拜托你了。”

他独自去了无人境受天罚，连青巽兽都没有带。

青巽兽被他留下来守着花懿欢。

日复一日，蜀离用了许多方法，花懿欢依旧没有醒来，宛如睡着了一样，没有任何的异样。

他时常和青巽兽诉苦，一边要担心无妄君天罚如何，另一边又要找花懿欢为何没有醒来的终极原因，他好生操劳，都劳出了好几道皱纹。

青巽兽瞧着他光洁无比的皮肤，左看右看，也没能瞧出这蜀离神君口中说的过劳纹究竟长在哪里。

只是它平凡的生活之中，添了一个新爱好，每日定时跑到门前的小山坡上张望，它想等到君上回来。

这一天没有等到，它也不沮丧，它坚信明日一定能等到，就这样，青巽兽的毛长了又短，短了又长，它没有等到君上。

它头上的小辫子也早就散开了，也没有等到花懿欢醒来重新给它辫好。

虽然很不愿意承认这两个丑丑的辫子，有碍它上古神兽威风凛凛的形象，但它已经习惯它们的存在啦。

青巽兽在这样的日子里，学会的最多的，就是等待。

这日，在它看来，和往常并没有什么不同。

但后来想想，这还是它作为一只神兽漫长的生涯中，还算特别的一日，因为它的等待，在这一日，终于结了果——

花懿欢醒了过来，尽管毫无预兆。

她睁开眼的时候，青巽兽正在手舞足蹈地帮她驱赶着一只飞来的小虫子。

万花谷花多草多，所以小生灵也很多，它趴在院子里睡着的时候，时常会有蝴蝶停在它的鼻尖上。

但这次它不想让它打扰到花懿欢，但也不想伤害它，只单纯地想赶走它，因此可能在动作上，稍稍显得滑稽了那么一丢丢。

它赶走那只小虫子，转过脑袋后就瞧见，榻子上，花懿欢不知何时坐起了身，正直勾勾地望着它。

她眼神之中露出一瞬间的迷茫，“你是谁家的狗？”

她，她不认得它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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